师宜官的话令牢房再度安静下来。
卢植此刻没有半点心情与师宜官打嘴仗,他倒巴不得师宜官赶紧上书,如此说不定便能够将陛下引来诏狱……如果师宜官还能够向狱卒讨来笔墨,表书还能够送出去的话。
可惜师宜官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师宜官对现在的处境也有一个清晰的认识,饭都不给吃了,还想要笔墨,还想送出表书,简直痴心妄想。
如此沉默了大约半个时辰。
“师公,事到如今我也就不与你打马虎眼了。”
卢植忽然又对师宜官说道,“这次我的确利用了你与鸿都门学,不过你也知道,近些年太学不受陛下重视,而我如今的官职更是极难私下面见陛下,递上去的表书亦会被十常侍把持的侍中寺扣下,于是我才想拉上你与鸿都门学以文斗之名面见陛下,若陛下答应来做这个见证,我便有机会将一件干系大汉生死存亡的东西呈于陛下。”
“哼,我早该猜到……你说什么干系大汉生死存亡的东西?”
师宜官气愤之余,好奇心也瞬间被勾了起来。
“你可知什么是国运?”
卢植不答反问。
“你这匹夫可别瞧不起人,鸿都门学虽未设五经博士,但也并非对五经一无所知。”
师宜官冷哼一声,撇嘴道,“五经《周易》中提到,世间万事万物皆有一个因阴阳交替产生的周而复始的过程,这个过程便叫做‘运’,‘国运’二字虽为国家命运之意,但也同样需要遵循这个过程,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周而复始变化轮回,你要说的应该便是这个国运吧?”
“正是……”
卢植微微颔首。
“慢着!”
师宜官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卢公,你忽然提起此事,难道是想说大汉国运已经快到了……从有到无的阶段,欲借与鸿都门学文斗的机会当面向陛下谏言?”
“师公说笑了,国运之事乃是天定,非天人不可洞悉,我又如何能够断言?”
卢植摇头道。
师宜官不解的问道:“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我便与你明说了吧……我私下以姜太公之名伪造了一部古籍,其中结合易学中的阴阳八卦九宫之说论断国家九运,再佐以此前历朝历代的兴衰沉浮论证,预言如今大汉国运已经快要到了从有到无的阶段,希望可以借此令陛下警醒,走出西园励精图治。”
卢植正色说道。
“伪造古籍?”
师宜官一惊,随即便满脸怒意,“这不是欺……欺君么?好你个匹夫,你自己想死却还拉上我与鸿都门学,我与你何仇何怨!”
“若此举能够令陛下警醒,我虽死无憾,你与鸿都门学的学子若心中有怨,等到了下头再剐了我不迟。”
卢植坦然一笑,随即脸上却又浮现出苍凉之色,沉声叹道,“不过从目前的处境来看,我还是将事情想的太容易了,陛下甚至连一丝机会都不愿给,这或许也是国运的一部分吧……师公,我还有一个请求,请师公务必答应。”
“我真是从未见过似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你将我与鸿都门学害到这步田地,竟还好意思再向我提请求?”
师宜官瞅了卢植一眼,咬牙骂道,“我倒要听听你还能无耻到何种地步!”
“若是这次我活不出诏狱,而师公受陛下青睐侥幸活下来的话,我想请师公去一趟卢府。”
卢植压着声音说道,“卢府后院中有一间柴房,我在柴房东南角落里埋了一个木匣。”
“木匣中有两封封入竹筒的密信,竹筒上已经写好了名字,其中一封需要交由时下正在中山郡安喜担任县尉的刘备刘玄德,另外一封则需要交由正在乌桓任属国长史的公孙瓒公孙伯圭,此二人皆是我曾经在涿州时教授的学生。”
“师公,这两封密信对我十分重要,就连家中的家眷与仆从也一无所知,而我此前又不曾料到会因为此事被陛下投入诏狱,因此根本来不及提前安排,如今师公便是我唯一的指望。”
“子干在此叩首相谢!”
说到此处,卢植竟真的不顾身份面向师宜官跪了下来,矮身拜了一拜。
……
监视记录中还有一些后续的内容。
刘宏迅速翻看了一遍,发现后面皆是一些师宜官不想再惹事端拒绝请求、而卢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的垃圾话时间。
于是终于放下简牍抬头看向在一旁候着的蹇硕道:“蹇硕,吾要你亲自带人前往卢植府上搜寻一个木匣,那木匣就埋在后院柴房的东南角落,即刻去办。”
“唯!”
蹇硕连忙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办事。
“还有!”
刘宏却又叫住了他,面色严肃的补充道,“吾要你去找的东西有封,倘若东西带回来时封泥出现了丝毫破损,你便自裁吧。”
“唯,奴婢不敢……”
蹇硕闻言身子一颤,连忙躬身应道。
望着蹇硕离去的背影。
刘宏心中则仍在思量这件事情与国运之间的关联。
史书中虽然并未记载这次文斗事件,也并未提到“汉灵帝”是否做了文斗的见证,是否看到了卢植伪造出来的预言古书。
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历史上卢植绝对不是这时候死的。
他的死亡世间应该是在初平三年,也就是距今三年多以后,那时别说是“汉灵帝”,就连董卓都差不多要挂了。
而“汉灵帝”在最后的半年时间里,也并未发生什么任何不同以往的重大改变。
即是说“汉灵帝”可能并未看到卢植伪造出来预言古书,又或是看到了却并未放在心上。
若是如此,这部伪造的预言古书便不应该对国运产生任何影响,而他此前将卢植与师宜官打入诏狱时增加的国运,应该也与这部古书无关。
如此便只剩下那两封卢植打算寄给刘备与公孙瓒的密信了。
再回想起诏狱的监视记录后续内容,哪怕卢植后来苦苦相求,师宜官也始终不愿掺和进这件事来,甚至哪怕只是帮卢植去卢府传个话都不答应,毕竟这次他已经因为文斗之事被卢植给坑惨了,说什么也不愿再信他……
也就是说,刘宏这次不按套路出牌将卢植打入诏狱。
正是歪打正着阻止了这两封密信的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