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感觉到光的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刺杀李明耀的行为，有没有被游戏的直播记录进去。

世人会如何评价他呢？会认为他是一个反社会的变态疯子，亦或是一个不自量力的挑衅者？

作为神灵代行者，他们需要收到好几条规则的制约，比如他们必须要参与进副本的流程，又比如他们不能将真相说出，否则就会直接猝死。

另外两个代行者玩家，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亡。他现在也即将死亡，如果徐泽也选择了隐瞒，那么这个秘密会永远地掩埋在他们的坟墓里。

他一开始之所以会接受这个身份，完全是因为得到这个身份后，他就成为了NPC，也就不会再回归现实，能够在这个世界里作为【神灵代行者】生活下去。

毕竟，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用善意对待过他。他又干嘛要自讨苦吃，去阻止其他玩家通关游戏呢？

于是，他故意在第一个环节就脱离了游戏，在整个游戏过程中也表现出一种随心所欲的态度。

在一片神秘的白光中，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看见他刚刚进入副本时，对特殊身份的任务不屑一顾的自己。

【“难道我还要喜欢他们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激动：

【“他们就如同一只匍匐的恶龙，贪婪、混沌、盲目痴愚，把拯救他们的人推下深渊，把反抗他们的人焚烧殆尽。”】

他以为自己能够摆脱恶龙，能够在这个世界里迎接一个自由的明天。

直到他目睹了理想国里的审判，发现这个世界里的“群众”，也一样蒙昧痴愚，也是一条恶龙。

直到他发现了逆神这一通关路线，所有神灵的代行者都会被追杀。身份和任务让他没有了选择。

在绝望中他仰天发出怒吼：

【“为什么啊？老天爷，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我只是想自由地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面前的人回答道：

【“但是我们是弱小的人类。我知道，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胡言的话，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是恶龙的一部分。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抛弃他的父亲，欺凌过他的孩子，一切对他施加过恶意的人，一切恶龙的组成部分……

都站在他的葬礼上，为他的死而哭泣。

“我不相信恶龙的眼泪。”

他伸出手，捏碎了眼前的一切幻象。

【“我做的对吗？”】

【“为了让那些愚昧的人，最后能够存活下来，有一个不是那么悲哀的结局……”】

【“我的死亡……有意义吗？”】

【英雄为了拯救恶龙而牺牲。】

【或许英雄已经疯了。】

高维想起，他自杀时，被印记的爆炸伤害牵连的那些普通玩家。他们的身体如同气球一样炸裂，如同一个个布娃娃一样掉在地上。

高维笑了。不知道是在嘲笑恶龙，还是在嘲笑他自己。

或许他真的疯了。

那些玩家能够复活，但是他不会。

死亡如同一个巨大的深渊，那是所有生命的终点。每一个人生命的过程，都是在朝着深渊不断滑落。

高维看到了深渊。

“我好像看到了家。”

一生流浪的疯狂之人，在最后的时刻找到了归宿。

……

随着系统提示的响起，徐泽的生命力迅速流逝，如同洪水冲破了最后一道大坝。他的头发因为干枯而发白，苍白与皱纹如同藤蔓一样蔓延上他的脸。

但是他的眼眸里，似乎还有一抹亮色。

系统已经宣判了徐泽的死亡，但是他似乎在最后时刻回光返照了。

“我做不了英雄了……”

“你能代替我……去成为英雄吗？”

“英雄并不是职业，而是一个由其他人赋予的评价。”胡言说。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他死后才能盖棺论定。历史会根据每个人的履历，对他们的价值进行评判。

“高尚清明者会被尊称为圣人，指引规劝者会被尊称为导师……而为了心中的正义与光明，前进奋斗乃至牺牲的勇士，会被人们称作『英雄』。”

“在我看来，你才算是英雄。”

徐泽再度露出了一抹笑容。他的身体迅速发白，仿佛时间和生命被瞬间抽离。

他身上的血肉，变成了石膏般的白色固体，如同苍白的一块块化石，在一阵微风中化作了飞灰。

胡言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一滩发白的灰。

他并不觉得徐泽算是什么英雄。

徐泽只不过是抽到了一个诡异的道具，并且和主办方建立了某种交易。虽然他的幻想非常美好，但是从胡言视角看，徐泽所努力的方向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对方毕竟曾经是原主的好兄弟，所以他用这一段话，让对方可以微笑着面对死亡。

只可惜……没有人会再喊他“大哥”了。

【有一个人不甘于自身的平凡，想要成为『英雄』，去杀死恶龙，带给这世界一个自由的明天】

【他为了心中的目标，整日刻苦磨练自己】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回眸，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恶龙的一部分】

【英雄因为恶龙才存在，是恶龙成就了英雄】

【发现这一切之后，英雄露出了微笑。他救下了恶龙，抚摸着恶龙那嶙峋崎岖的脑袋，说：】

【“亲爱的恶龙啊，愿你有一个自由的明天，愿你把我英雄的声名，歌颂在这片大地上。”】

……

李明耀继续盯着系统界面，但是他的眼神里没有系统的信息。他实际上在和“李冥耀”进行沟通。

“那两个玩家在帝国有布局，爆燃之神完全暴走了，直接焚毁了诺菲斯城。

“就算我竭力挽救，也只救下了那些帝国的居民，最终没有拿到最高通关评价，只得到了A级评价。

“……还有一件可疑的事情。

“帝国这里所有的神灵代行者，都对神灵抱有深深的恶意。

“他们似乎是在为了某个，不可能实现的宏大目标奋斗，怀揣着一种极其恐怖的热忱。”

李明耀盯着对方的信息，若有所思。

……

【恭喜四位成为了NPC的玩家，达成标准结局：荒诞归宿】

【为了无意义之目标，向不可能而挑战；以僵寒之躯为薪，以霜朽之魂为火，追寻荒诞之人终得其炬火】

【虚无者得获其实，追逐者将遂其愿】

【迷茫者终有归宿，麻木者重获新生】

【——《观察者手记·神灵代行者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