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璐恶狠狠盯着虬髯大汉,脸已红成血色,一半是羞,一半是怒。
“你再胡言乱语,坏了我与师兄清白,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虬髯大汉伸出个舌头舔舔唇上油水,嘿嘿笑着,也不回话,更给云璐气得咬牙。
白衣男子微微摇头,示意云璐坐下,又自己起身,缓缓道:“阁下口无遮拦,未免伤人。”
虬髯大汉双臂一抱,没好气道:“过分?好小子,你自己瞅瞅你家那天生带甲的丫头是个什么样,人掌柜的一句话不说,她倒好,先给咱老刘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说口无遮拦,她岂不比咱厉害个好些倍?”
白衣男子听着,点头道:“若阁下为此生恼,倒不无道理。”
“师兄。”
云璐使劲扯扯他衣袖,难以置信地瞪他一眼,江湖儿女当以侠义为先,路见不平未敢拔刀相助已是窝囊,如今竟还屈于外人淫威之下,今后如何还有脸面行走天下?
白衣男子却还有后话未说,他通于世故,远非云璐这等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比,自更看得明白,正好有心教他们知道江湖险恶,人心不古,便笑了笑道:“既如此,且问问掌柜如何?若她不愿,阁下此举,自无道理,我家师妹谴责又有什么错了?”
虬髯大汉歪着脖子,撕咬猪肘,并无所谓道:“那你问去咯。”
白衣男子便转头问道:“掌柜的,如今这事,还看你说数谁不占理了。”
云璐暗自欣喜,想师兄真侠义心肠与她一般,便有底气哼哼道:“若不占理,可休怪我剑下不留情。”
女掌柜微微屈身,青葱玉指拨弄桌上烛台,轻声笑道:“我倒不妨,反正由来如此,早已经习惯,再说,多看两眼,又不少银子,那又有什么所谓的?”
如此应对,白衣男子其实早有所料。
云璐却微微一愣,显然难以置信,等缓过神来,只瞪大双目怒道:“你说什么?”
虬髯大汉抬手抹去面上油水,哈哈大笑,“瞧瞧,人家都不在意,就你个板甲小丫头片子好事。”
云璐没由来只觉得委屈,自己不过仗义相助,怎倒平白受气?
她想不通其中究竟,更觉得无名火起,便瞪向掌柜呵斥道:“你这女人,我分明替你出声,你为何却要负我?再,再者,你负我也罢,作践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女掌柜纤细手指轻轻抹过眉间,轻声笑了笑,不知意味,但也不说话了。
看云璐恼羞成怒,虬髯大汉将猪肘子砸在桌上,大笑道:“稀罕事,咱闯荡江湖这么多时候,还是头一遭见这么爱管闲事的丫头片子,真让我怀疑,你是确实为人好啊,还是就想留着这点好听的侠义事迹回家去和爹爹妈妈讨要糖吃?啊?哈哈。”
虬髯大汉肆意嘲笑,并不客气。
云璐不堪其辱,当即怒道:“胡言乱语,我饶不了你。”
她转身抽剑。
白衣男子忙将她拉住,把剑刃压回鞘中,劝说道:“时下天色不妙,如此风雪,谁出去了,都不是好受的事情,明日再做个了断吧。”
云璐握紧手中铁剑,白皙手背青筋浮动,“我,我气不过。”
白衣男子又安慰两句,话里话外,则是人家虽显浪荡,到底嘴上说说,若如此将人赶出去受风雪刺骨,指不准冻出个事来,那时回了师门,少不得要被人私下议论心胸不够开阔。
云璐仍气不过,气呼呼瞪着那虬髯大汉。
壮汉却全当不见,只仰头喝酒,抬手吃肉,大快朵颐之间,尽为得意。
看得云璐咬牙切齿,恨不得跑上去给他砍翻在地。
眼角瞥到那拨弄烛火的女掌柜,既怒不可遏,又想不通。
由始至终,顾渊只默默吃饭,小菜味道极差,咸而发苦,但人在江湖,便不多讲究。
他不好说那蓝衣少女对与不对,只知当年的他,亦是如此。
自负满腔侠义,终究害了旁人。
女掌柜心忧棚下老马,正要去院中看看,才将门开一道缝,立时风雪倒灌,直扑面撞来,又有惊雷滚过,轰隆作响,吓得她赶忙将门板推上,再不敢出,还心有余悸地轻轻拍着颤动胸脯道:“好吓人的大雪暴雷,可不大吉利咯。”
看如此风雪,店内客人,多半是走不成了。
烛火葳蕤,四桌客人,各自吃食。
狂风自门缝侵袭,如人呜咽,敲得门户作响,又被热火朝天的行酒令压了下去,那三个汉子的吼叫,若于饮者而言,还真是下酒的物事。
云璐师门几人却不必多说,听得直皱眉头,嫌弃吵闹,更倒胃口,没过多时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再过片刻,风雪愈大,来得极不寻常。
顾渊细嚼慢咽,亦将两碟小菜,一碗白饭尽食,起身上楼。
店内无人,掌柜抬手拄着柜面,捧腮环顾,见云璐师门几人及那贵气中年男子两桌饭菜几乎不动,便轻叹口气道:“哎,都是些不识好歹的,天高地远,有这些吃食就不错了,怎还嫌弃?”
再看三个汉子桌上酒肉皆尽,不免笑道:“真够能吃,怎不撑破肚呢?”
至见得顾渊桌上碟中无菜,掌柜沉默站了许久,如此难吃之物,她亦不能下咽,能扫得光,可见是个苦命人儿。
负笈游学的书生不少,穷讲究多的却还更多。
没由来,她也想起了那没半点本事的苦命书生,最终轻叹一句,“穷人,念书不易啊。”
至夜深,女子仍在店中闲坐,大门忽的被狂风轰开,一名青衫道士裹紧宽大袍子,打了一个寒颤,叫道:“冷,冷死个人哟。”
女掌柜瞥了一眼,好气又好笑,“记得有人常自诩半仙,怎半仙也怕风寒?”
青衫道士摇摇头道:“你这娘们,真不讲究,我去上乡泽求了大半天才来的雪神符篆就这么用了,哪不心疼?”
女掌柜托腮沉思,便想着,那么心疼,和冻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许久,未得其解。
青衫道士却自顾自跑去柜台后提了一只坛子,随手拍开酒封,抬头猛灌一口,便暖到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