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守夜当然是轮着来,时间应该还没到。科恩不急不躁,他有酒有面包。安逸的很。
他用一块布擦拭着自己的骑士剑。这剑有些年头了,他父亲曾经告诉他,这玩意比他的年龄还大,祖传的。
骑士剑脱胎于维京剑,利于劈砍,马上马下都能有效使用。不过从14世纪开始,它被更长更利于刺击单双手都能使用的手半剑取代。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然后科恩就看见院子里来了八个人。每个人都身穿修士袍。作为一个从小就接受骑士训练的人,科恩一眼就看和听出来这帮人袍子里面都穿着盔甲。起码也是链甲。
科恩父子确实挺穷的,不过这不代表他只有骑士剑。一把短小的单手破甲锥比骑士剑便宜多了。
最喜欢研究如何破甲的人,一定是那些注定会面对盔甲的人。
所谓的破甲锥,有点像钳工用的三棱刮刀,横截面是三角形,短而尖锐,只能刺不能砍,大小跟匕首差不多。也有双手的种类。
比如两随从的短矛就是。这东西看似不起眼,却是马修特意制作的三棱枪头。这年头,有盔甲的人太多。
这是一种古老的设计,最远可追溯到商代。非常适合对付锁子甲。不过在成吉思汗带来扎甲,以及板甲出现后,单手破甲锥就开始力不从心了,属于淘汰货色。
这些人脚步声很大,“砰”的一声,当先一人一脚踹开了房门。
科恩只觉得皮肉一阵颤栗。这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但他没发出一点声音,无声的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把头盔戴好。
所有人都被惊醒了。
“这里有劳拉德异端,根据教廷的五条训令,所有人都给我站好……”
“劳拉德”据说是一种贬义词,大概是自言自语不知所谓大言不惭之类。不知真假。
修道院抓异端?
不少人惊慌起来。英格兰这时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接受劳拉德派。或者说他们只听或者看英文圣经。
如果严格起来,这里说不定有一半的人都会被认定为异端。前提是教会有耐心仔细甄别。
无论是真理还盲信,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可以称为群众基础。
马修其实无所谓,他可以在任何合适情况下,声称自己是任何宗教的信徒,即使是撒旦都可以。
但这些信徒不行,他们大概率是真信。所以难以撒谎。
绵羊们很快站好,修道士问:“你信奉天主么?”
天主教称呼神明为“天主”,新教称呼为“上帝”。顺便说一句,这其实是以前翻译问题,翻译者借用了中国昊天上帝的两个字。翻成“天父”,或者就是“耶和华”可能更好。
新教反对偶像崇拜,因为这是十诫的明确阐述的。所以新教教堂通常简朴些,没有雕像。只有十字架。天主教堂通常比较奢华,绘画和雕像比比皆是。
由于圣经有明确的记载。所以新教认为“只可崇拜唯一的神”,认为所谓圣母只是凡人,没有神性。天主教则相反。
这人一开始惊慌不已,然而却很快平静了,目光也变得坚定无比:“我信奉上帝。”
修道士脸皮抽动:“……抓起来。”
这位很快就被拖了出去,还被搜了身。
马修立刻怀疑,这些修道士其实是来抢劫的。再说……才八个人?这似乎不符合常理。
修道士又问一人:“你信奉天主么?”
这个哆哆嗦嗦道:“……是……是的。”
有人大声道:“你这个软蛋,你白天还声称自己最虔诚……”
修道士忽然拔出长剑,一剑就刺穿了这多嘴之人的胸膛。
这人震惊之余,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坐倒在地,众人一阵哗然。艾琳吓得不禁捂住了嘴,两个随从已经靠在马修的身边,手上却青筋暴起。
似乎明白自己已经必死无疑后,受害者开始了低声祷告:
“奉耶稣基督的名,求羔羊宝血遮盖涂抹在我及我的家人、所爱的朋友、我们的产业上,并且在我们四周围围起属灵的荆棘篱笆……”
他的肺显然已经破损,鲜血从口鼻中喷涌。然而声音却越来越大,有种东西在空气中激荡,震人心魂。
有修道士大喊:“闭嘴,你这个魔鬼!”
“闭嘴,闭嘴!你这个异端!”
修道士又给了他一剑。
然而没用,受害者的声音依旧在旅馆里回荡回响,祈祷的声音如同咒语,好像有一个生命在用灵魂燃烧:
“……差派天使护卫保护我们,求圣灵的大能光照我们有没有什麽隐而未现的破口,不容许仇敌撒旦在我们的身上有任何攻击的机会,奉耶稣的名将喜乐的恩膏抹在我们身上,赐下属天的能力与平安在我们身上,奉耶稣基督的名祷告,阿门!”
修道士手有些抖,这时的天主教是个什么货色他这个身在其中的人最清楚不过了。
难道真有什么天主?他怕了,甚至已经不敢阻止。
房间里,相当多的旅客齐声附和:“阿门!”
然后一片抽刀拔剑的声音。
马修觉得,真特么倒了八辈子血霉。早知道就连夜赶路夜宿野外了。
他最不想的,就是卷进宗教争端。在他看来,为了这种破事你杀我,我杀你是最无聊的事情。大家一起努力挣小钱钱不好么?
随即他就醒悟,可不就是为了小钱钱么?苦笑一下,也拔出了他的剑。
无论如何,今天都不能被弄去修道院,这个时代天主教的德行他很清楚。宁可烧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有记载。有个“异端”是孕妇,被绑着火刑,如此残酷的剧痛之下,求生的本能母性的本能让她在大火中诞生了婴儿。有围观的群众不忍,冲进去把婴儿救了出来。然而,婴儿下一秒就被夺走,并丢了回去。
马修肯定已经没得选择了。因为两随从已经握着短矛冲了过去。
所谓的劳拉德派,信众大部分都是社会中下层和底层。
有几个没拔刀,他们选择缩在墙角,马修认出一个,那是本地人,是在旅馆看场子的伙计。
马修忽然有种奇特的想法。其他拔刀的人,是不是其实也像他一样,看出已经别无选择?毕竟这里不止是英格兰人。
愚者相信宗教,智者利用宗教。
愚者为宗教奉献一切,智者为钱财不顾一切。
愚者穷苦一生,万能的“神明”还说他有罪。
智者随意解释教义,说什么就是什么。
愚者虔诚的相信一切,但从未见过他信奉的神。
最后,智者如同神明。
科恩听得清清楚楚,看的也清清楚楚。马修拔剑后,他悄悄走到一个修道士身后,在地上那个粽子惊诧的目光中,用破甲锥直接刺穿了他的后心。
他一点都不傻。无论如何,今天必须离开这里,这个时代宗教争端是不讲道理的。用拉丁文讲?还是用英文讲?
修道士们有刀剑之利,又有盔甲护身。反抗的旅客们其实也有不少厉害角色。可惜他们的家伙都比较短,更没有盔甲。
混乱中,少年随从用短矛捅死一个。中年随从手段阴毒,短矛落空后,飞起一脚在对手的裤裆,随后直接掏了对方的眼珠子。
罗伯特一直贴着墙,空间狭小,他弃大剑不用,用的是短剑。这个剑术高手居然在玩偷袭。
旅馆里顿时成了修罗地狱。服装统一的武装修道士们,反而成了目标明确的靶子。
不过即便是胆气已丧,这种形势下,修道士们也杀了五六个旅客。
随着罗伯特一剑刺穿最后一个修道士脖子,旅馆里安静了。之前的热血和肾上腺素消退后,大家都在想各种问题。
还活着的人都看出来了,马修这几个其实才是主力,尤其那个堵门的家伙,不但一身盔甲居然还有盾牌?
马修一言不发,向中年随从使了个眼色。两随从立刻开始用短矛补刀。必须确保这些人死透,无法再指认任何人。
然后马修说道:“各位,我们最好离开这里。旅馆有本地人,也许会认出你们。”
本地人开的旅馆,当然有本地人。住港口旅馆的,当然都是外地人。
众人沉默了几秒,突然有人一刀就砍断了旅馆伙计的脖子。随即众旅客一拥而上,之前几个没拔刀反抗的人眨眼尸横就地。
艾琳吃惊的已经说不出话,死死的捂住了嘴。旅馆里到处都是血,她甚至看见有血水在流淌。
又是一片安静,有人小声问:“现在怎么办?”
科恩一剑割断“粽子”的的绳索。罗伯特却提着短剑,蹑手蹑脚的出门了。
马修瞟了他一眼,说道:“不能走陆路,我们找一条船,直接出海,越快越好。”
有人立刻道:“港口的船上都是有人的。”
一个人道:“别担心,我是船长,可以乘坐我的船。”
马修心中叹了口气,又要做出选择了。
是杀掉这些人灭口?还是跟他们上船?他们一行人,特征太明显了。无论是花里胡哨的罗伯特,还是一身盔甲的科恩,还是服装统一的随从,还是美丽漂亮的艾琳。尤其是他自己。
最后,他选择把剑插了回去,这一世既然决定换一种行为方式,那就坚持到底。
修道士和其他尸体眨眼功夫就被扒了个精光,首饰盔甲武器都是很值钱的,连靴子都有人要。
这个时代,修道士被抢劫不是什么稀罕新闻。修道士抢劫别人也不是什么新闻。海盗烧杀抢掠更是毫无心理压力。都是有群众基础的。
每一个出远门的人,都有死在外面的觉悟。事已至此,没人再瞻前顾后。
罗伯特进来了,短剑上的血还在滴:“我们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夜里除了守夜人,没人会在乌漆麻黑的码头活动。最多有一些看店的伙计,这些人才不会像现代某东方大国的人民一样爱看热闹。会死人的。
马修准备杀掉牲畜,然后搬行李上船,科恩立刻反对。说杀了还不如送给他。
马修说马匹可能无法上船,船长却挤过来说没问题,船上补给可能不够,这些说不定用的上。
马修心想,好吧,驴肉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然后他说道:“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