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
徐氏载秦女,楼船几时回?
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
自文王起兵,武王伐纣,立大周,创礼乐,封诸侯,尊王攘夷以固国本,忽忽已过八百年。
初时,诸侯用力,天子勤奋,百姓安居乐业,遂偃武修文,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然乾坤应变,人心弗古,诸侯睹天子威仪,竞相效仿,遂群雄争霸,兄弟阋墙,刀兵相向,礼崩乐坏。
及三家分晋,田齐代姜,大周已名存实亡,诸侯目无天子,竞相称王,逐鹿中原欲问鼎天下。
后百余年间,诸侯攻伐,战火纷争,赧王五十九年,秦破王都,降天子为周公,至此周灭,百余诸侯亦只剩秦、齐、楚、魏、赵、韩、燕七国矣。
及至秦王政继位,年方十三,然素有长志,诛嫪毐,逐权臣,用贤士,张法度,重战功,奋五世余烈,驱虎狼之师,十年收并六国,华夏终得一统。
天下既定,秦王政自认功盖三皇,德兼五帝,遂取三皇之皇,五帝之帝,于咸阳登基称始皇帝,取李斯之策,废分封,置郡县,筑边城,制陵寝,修交通,书同文,车同轨,统货币,重法绳,意图将大秦国祚延续万世。
六国虽灭,然民心未定,始皇帝遂效仿周天子巡游天下,于诸多名山勒石记功,颂秦德、罪六国、明律令、正风俗,意图收天下之心,又受方士蛊惑,遍天下寻觅仙草,并出海求取灵药,以图长生不死。
然天下间,何尝有不死之人耶?
天道若此,非凡人所能相抗也,帝王也慨莫能外!
后诗仙亦喟然叹之。
……
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岁首,始皇帝第五次巡游天下。
数万兵马奴仆相随,车马仪仗无数,旌旗连绵不绝,浩浩荡荡离京师咸阳,南出武关,顺驰道一路过南阳,渡长江,游云梦、登苍梧、祭会稽,越浙江,沿东海乘船而上,一路餐风露宿,历经风雨,春二月,抵达琅琊。
琅琊位于东海之滨,时常能见山岳光影现于海中,当地人语,此乃上古失落海外之瀛洲、方丈、蓬莱三座神山,上有不死仙草,东海之民深信不疑,燕齐大量方士常年聚于琅琊附近,齐国数代君王也曾派遣使臣方士出海寻找,然终不可得。
数年前,始皇帝第一次东巡,齐国方士徐福韩终等上书始皇帝,请造船出海,寻觅神山取回仙草,始皇帝大喜,命工匠于东海造大海船出海。
然出海之事一波三折,东海无垠,烟波茫茫,神山也无迹可寻,始皇帝先后两次巡游东海,船队皆未成功。
此次前来,始皇帝依旧抱有极大奢望,然召当地官员方士问及,才知徐福早在去岁便已经返回,依旧无功,如今藏于崂山,不敢前来相见。
始皇帝虽然震怒,然仍旧赦免徐福,让人将其寻来细问缘由,徐福及随行方士船工皆言海中有巨蛟拦路,船不得过,于是始皇帝命工匠建造巨弩置于海船之上,后亲自乘船操弩,往复于东海寻觅十数日,在之罘外海十里射杀数头海中巨兽。
巨蛟既除,徐福再无托词,或又言神山具实,然神语仙草不可轻与,要童男童女三千为祭,另并五谷百工。
始皇帝一一应允,令琅琊官员招募三千童男童女,另备五谷数船,百工数百,一并赋予徐福带走。
船队离去,始皇帝于东海停留月余,日日登山顶眺望东海深处,然只见海涛翻滚,船队一去无踪,杳无音讯。
眼看夏日到来,天气日渐炎热,东海也时常狂风暴雨,继续等待无果,随行官员皆纷纷进言,劝始皇帝暂且离开琅琊,待徐福率领船队归来,如有收获,必然会将不死仙草送往京师。
始皇帝无奈应允,拔营启行,乘船入渤海巡游燕地。
六月,天气炎热焦躁,始皇帝身体不适,巡游队伍西返,及至平原津,已经无法乘车,不得不暂停西归,移居沙丘行宫修养治疗。
消息传开,沿途百姓甚至随行奴仆军卒,私下皆言始皇帝将死,言语传及始皇帝耳中,始皇帝大怒,令斩言死者数十人,曰再有言死者,诛三族。
始皇帝虽恶言死,然却自知命不长久,但心念长生,时于昏迷中念及神山仙草,照顾起居的宫女宦官皆不敢扰。
七月,始皇帝沉珂日甚,时常数日水米不进,药汤难咽,御医万般医治却并无好转,李斯等随行百官更是忧虑,但却又束手无策。
如若是寻常君王,生老病死也无妨,然始皇帝自登基始,一直未曾立下太子。
虽有嫡长之礼,然君王传承,非是民间世族一般简单,不得始皇帝立储谕令,无人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更何况始皇帝有二十余子。
然此时此地,始皇帝病重却无立储之书,文武百官更是惶然无助,不知一旦始皇帝崩驾该如何处置。
就在百官焦虑难耐之时,昏迷数日的始皇帝突然大叫一声灵药至矣,并霍然坐起,戚然独坐床榻许久之后,命召随行禁军统领王离。
少时,王离披甲大步入宫,见始皇帝康复,大喜,跪于榻前拜曰:“陛下召臣有何吩咐?”
始皇帝命贴身宦官取来兵策虎符,并与王离曰:“今朕封你为大将军,掌虎符,节制关中十万禁军,不可懈怠误事!”
王离大喜,捧虎符伏拜泣曰:“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始皇帝微微点头,待王离离去,又召赵高前来,令扶苏将兵权交于蒙恬,速归京师治丧。
诏书拟定交于始皇帝御览无误之后封印,始皇帝将诏书交于赵高曰:“卿随朕多年,稳妥持重,朕自知命不久矣,速速安排信使将此书送去上郡交于长公子手中,万不可怠慢!”
“喏,臣定速办!”赵高领旨退出寝宫。
始皇帝突然清醒,似有病愈之兆,百官皆喜极而泣,于行辕中奔走相告。
然赵高知晓,始皇帝性命恐在旦夕之间,因而面对手上这份已经行玺的御书纠结不已,沉思许久之后,竟然将其藏匿不发。
如他所料,始皇帝短暂清醒便很快再次陷入昏迷,李斯候于寝宫外殿,来去踱步焦虑不安。
不久,太医令自寝宫出,李斯见之,疾步上前低声询问:“陛下若何?”
太医令神情恍惚,曰:“陛下已无药石可医,还请丞相尽快安排后事。”
李斯一听如五雷轰顶,一把揪住太医令袖袍急曰:“却不得活归咸阳乎?”
太医令泣曰:“臣何敢欺瞒丞相,陛下今日苏醒,实乃回光返照之象,恐命在旦夕也。”
李斯顿时骨软腿酥脸色大变,喘息许久之后定神曰:“此言太医令切莫外传,不然恐大祸临头!”
太医令答曰:“丞相放心,臣定然不会胡言乱语,然下天气炎热,陛下一旦殡天,遗体不能久放,须尽快准备返归京师治丧。”
李斯自然明白,低声叮嘱太医令一番,又让几位内侍宦官驱散寝宫宫女仆奴仆,言陛下病重,受不得惊扰,除太医之外,无陛下相召,无人得进入寝宫。
至于静候宫外的文武百官,太医令也遵李斯叮嘱,言陛下病情已然好转,再过一两日就能乘车,不过陛下还需静养,不许打扰。
百官闻言皆无怀疑,行宫内外顿时欢呼震天。
一切布置妥当,李斯感觉头昏眼花眼前发黑。
李斯眼下年逾七旬,比之始皇帝要年长许多,纵观朝堂,他既是帝王之下第一人,又是首屈一指之长者。
陪同天子巡游虽是莫大殊荣,但对李斯而言,却是一项要命苦差。
十月寒冬出发,眼下已然七月入秋,在外巡游已近一年。
万里颠簸餐风露宿,就算是贵为丞相,也照样苦不堪言,更何况他如此老迈之身。
然从当初楚国一区区仓吏到如今成为权倾朝野之大秦丞相,李斯对于人心事故烂熟于心,尤其对于朝堂倾轧和帝王传承更是洞若观火。
当初始皇帝继秦王位,秦国乱象横生,王族公室同室操戈,甚至导致长安君成蟜叛国出逃,继位之后更是被吕不韦与太后架空权势,不得亲政。
冠礼之日,嫪毐谋反,始皇帝亲提宝剑领百余将士与叛军血战雍都,历腥风血雨才真正坐稳江山。
而后始皇帝逐权臣,纳良策,用贤士,修兵戈,大秦国势日盛,十年扫平六国,终有眼下一统天下之势,无人胆敢抗衡。
始皇帝本春秋鼎盛,然却崩驾于外,这让李斯恐慌不已,仿若有泰山压顶。
最让他担心的之事,乃是储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
然始皇帝崩驾并未留下立储诏书。
一旦始皇帝崩驾消息传出,诸多太子定然皆会蠢蠢欲动,竞相争夺皇帝之位,如若皇室内乱,六国遗贵亦不会放过此千载难逢之大好机会,定然推波助澜暗中作乱。
始皇帝在时,威势滔天,然巡游途中仍旧数次遇刺,博浪沙更是差点儿车毁人亡,另还有人假陨石之名造谣始皇帝死而地分,可见六国之地反秦之心不死,如今始皇帝驾崩消息走漏,定然更加混乱。
李斯辅佐始皇帝一手缔造了大秦,自然不许其发生任何变故。
果然,半日之后,始皇帝已经气若游丝几不可闻。
又一日之后,七月丙寅日中,太医令入宫诊断之后暗报李斯,始皇帝气绝,已然驾崩。
李斯伤痛欲绝,然却不敢有任何异样,只令百官和禁军仆从收拾车马仪仗,准备启程回归咸阳。
随行百官皆以为始皇帝病愈,顿时欢呼雀跃,整个行宫忙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