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风中狂舞,风把雪花揉碎,二者在天地间交织成一片朦胧的雪雾。
那雪中的来客亦真亦幻,若是寻常人,只能隐约看到他们的轮廓。
然而李青不同——
他自入级以来,视力与听力已优于常人。
虽然尚在初级阶段,也足以看清来者的模样——
一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手里拎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铁棍,铁棍另一段搭在地上,摩出秃噜噜的声音。
另一个膘肥体胖,满脸麻子,右眼上带着一个皮革的眼罩,活脱一个独眼龙。
独眼龙?
李青恍然惊觉——是蒋爷!
‘蒋爷冒雪而来,绝不会无的放矢。’
‘难道说…他知道是我打伤了他?’
‘不可能,那么远的距离,我又躲在树后,即便他看到这边有人,也不可能辨出身份。’
‘再说,当时四下无人,并没有其他目击者。’
‘无论他因何而来,总之是来者不善!’
李青暗忖至此,多少有点心虚。
不过话又说回来,蒋爷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这点惩罚根本微不足道。
这个时候,海棠端着一碗热水从后院来到前铺。
李青思维缜密,反应迅敏,不待海棠开口,便用最快的语速低声叮嘱:
“赶紧回屋,让娘把所有的吃食藏好,不管用什么办法,尽量把肉味遮住。对了,你也要藏起来,米缸下面有个地窟,里面的大木箱内藏一个人没有问题,快!”
海棠惊觉,下意识地瞄了来人一眼,赶紧转身回屋。
一转眼,来人已近在咫尺。
李青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地迎了上去:“蒋爷,这么大的雪,您还出来体察民情,真是辛苦辛苦,快,铺子里请。”
“体察个屁,老子恨不得那些恶民全他妈死光了!”
蒋爷不光嘴里不干不净,还一脚踢翻了放在铁铺门口的招牌。
“呦,您这是跟谁啊?这么大的火气!”
李青一边给蒋爷搬凳子,一边在心里把蒋爷的祖宗八辈儿骂了个遍。
蒋爷将凳子踢到一边,拿起铁匠炉里那红通通的火筷子,指向李青的右眼,恨不得一下子捅进去:“跟打瞎我一只眼的混账王八羔子!”
李青的心揪成一团,眼前的火筷子好似一条火蛇,将周围的空气炙干,每吸一口气,都似有利刃割喉。
李青努力稳定心态,尽量做到淡定从容。
‘蒋爷这话虽弦外有音,但也说明他还没有十足的证据,否则,我这右眼已经报废了。’
‘既然蒋爷证据不足,我就有更多时间与其周旋,以便为娘和海棠争取更多时间。’
“哎呦,这火筷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来来来,您喝碗热水,暖和一下,也消消气儿。”
李青玩笑着从蒋爷手中接过火筷子,顺手将海棠端来的热水给蒋爷奉上,继续说道:
“您这右眼……真的瞎了?谁这么大的本事,真是好身手啊!”
李青看着蒋爷那滑稽的眼罩,咬着腮帮子里的肉,才勉强憋住没笑出声来。
“你小子放什么屁?”
蒋爷火冒三丈,扬手就要摔碗,由于怒火攻心,导致眼伤发作,疼得他顿时没了脾气。
李青的话的确气人,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二来是让蒋爷怒气攻心,疼上加疼。
显然,他要的效果已达到。
点到为止,他赶紧接过碗,将话锋一转:
“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除非他是个世外高人,否则我绝不相信有人敢把您打成这样。”
蒋爷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一脚将凳子踢翻,他单手捂着眼罩,另一只眼狞视李青,冷言道:“恐怕这个‘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吧!”
李青明知故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爷向一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上前一步,摊开手掌,将打瞎蒋爷右眼的那颗铁珠呈现在李青面前。
李青后知后觉,不由得向后撤了半步,暗自悔叹:‘当时情势紧迫,弹弓又是唯一可用的武器,没想到……竟成了实名制做案!’
蒋爷目光犀利,注视着李青的反应,洞悉了他的一切——
这种铁珠寻常人家必然不得,但铁匠却能轻易打造出来。
新城县原有三家铁铺,一家已经倒闭,另一家老板一直卧病不起,抄了他们的家,都没有找到类似的铁珠。
现在,只有李家铁铺嫌疑最大。
蒋爷见李青久未开口,厉声质问:“听吴老二他娘说,昨天你一早就出门了,干什么去了?”
李青沉着应对:“我娘抱恙在身,这您也知道,她惦念娘家人,我替她走了一趟。”
“娘家?哪的?”
“出了县城,西行五里,大王庄。”
蒋爷满心疑惑,暗自揣度:‘大王庄再往西是一片荒田,与我事发现场倒是不远,当时除了那对年轻夫妇再也没看到其他人,事后搜遍整个黑狗岭也没看到可疑人,难道这世上真有异人?’
与此同时,李青也在心里将吴老二他娘骂了个底儿朝天——
‘这死老婆子,真他娘的多嘴!’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就算蒋爷手握铁珠,只要我死不认账……糟糕!’
李青暗忖至此,突然意识到一个天大的破绽,以至于他的面部表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蒋爷目光敏捷,终于从李青惶遽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信息,他赶紧向随从扬手示意。
随从心领神会,一个箭步,来到李青跟前,甩出铁棍,押住李青的肩膀。
这铁棍似有千斤之力,让李青顿有一种泰山压顶之感。
“小子,你最好祈祷老天保佑,别让我找到证据。”
蒋爷阴着脸,说完,命随从看住李青,转身朝后院走去。
哐当!
堂屋的门被蒋爷踹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令蒋爷极度不适,胃酸翻涌。
哇……一阵呕声,若不是嗓子眼小,蒋爷定会把肚子里的两挂肠子都吐出来。
蒋爷缓解了半晌,才恢复常态,抬眼一看,确定自己刚才进的不是茅厕,怒道:
“屋里的人都给我滚出来,这是人住的地方嘛,跟他妈进了屎楼子一样!”
堂屋里的确臭如茅厕。
李元氏为了遮掩炖肉留下的余香,只好将粪桶请入堂屋,这才将蒋爷拒之门外。
李元氏不忘李青的叮嘱,无论谁来,都要装成大病初愈的样子,故此,提前用灶灰敷脸,让自己面色无光。
“哎呦,蒋爷大驾光临,您…快屋里…屋里请。”李元氏面色灰暗,说话无力。
‘这娘们儿不是被传染了吗?居然还没死!’
蒋爷对李元氏已彻底没了兴趣,他现在一心只想找到同样的铁珠。
然而,屋内臭气熏天,哪怕在里面多呆一会儿都会窒息而亡。
蒋爷只厌恶地回了一句:“你这哪是人住的地儿,简直是猪窝!”
蒋爷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李青的话音——
“唉,没有办法,自从办完我表妹的丧事,我家就出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恶臭。”
“你…你怎么进来了?”
蒋爷惊诧——跟来的那个随从是死人吗?竟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看不住!
“跟您一起来的那个大块头累了,需要休息一下。您既然对我们家这么有兴趣,我岂能怠慢,我得伺候着您啊。”
李青嘴上虚与委蛇,人已朝雪人走去。
“站住。”蒋爷厉声一喝,来到李青跟前,怒道:
“我警告你,在我找到证据之前,谁都别想乱动。我知道你小子是个万花筒,真要让我找到证据,定把你的黄子挤出来!”
此时,蒋爷也注意到院子里的雪人。
这雪人的造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无异于天外来物。
蒋爷莫名其妙:“这是个什么东西,人模狗样的?”
下一秒,让蒋爷触目惊心——
雪人的眼睛是用铁珠嵌入方形小木块做的。
而那铁珠和打瞎他右眼的铁珠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