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的墙垣还在落下残屑。
背靠墙壁的长灯谨慎的望着屋中飞舞的怪物,余光瞄去放在靠床的那张小桌,上面放着他的法器。
眸子转回来,看向对面的顾言,挤出一点笑容。
“顾家?原来……是酒郎县的那家人啊,贫道一把火没放干净,倒让你跑了出来,瞧瞧你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想用言语吸引那边的敌人,然后鼓足法力,将小桌上的法铃吸到手中,只要一摇响,震荡的铃声,能让人头昏脑涨,哪怕是妖,也难以抵挡。
月色倾泻破开的窗框,他咧开嘴冷笑,说着后面令人蕴怒的话语,袖下的手掐起法决,就要抬起隔空抓去桌上道铃的刹那——
一个飞舞的小黑影比他速度还快,长灯刚动了一下手臂,飞去的小灵鼠,四肢抱住铜铃把手,振开翅膀唰的飞开。
“……”道士看着空荡荡的桌面沉默了一下,杀了别人全家,这个仇不可能说几句话就化解的,何况自己两个师弟也死在对方手里,他眼中顿时露出厉色。
原本抬起的手索性放去嘴边,咬破指尖落去另只手,殷红的颜色迅速书写,半边符箓成型的一瞬,对面脚步声逼近,书生的身影冲过烟尘,黑色的大手夹杂风声呼啸扇去,那是寻常人难以理解的力道。
几乎在刹那间,长灯道士弃了画符,双手掐着法决交叉胸前,硬生生抗下这一巴掌,连同背后的门框、半扇土墙一起轰的飞向堂屋。
哗啦啦——
嘭!
散落的硬土掉落一地,长灯的身形也在烟尘里翻滚,随后弹跳起来,拂开宽袖,结出的道印里,几枚铜钱飞进那间快要塌陷的屋子,便没了动静。
“怎么回事……”
他愣了一下,然而回答他的是,密密麻麻的灵鼠冲破烟尘飞了出来,张开满是尖牙的鸟啄疯狂扑向长灯。
后者双袖狂舞,袖中也有符箓飞出,砰砰砰砰的声音响起在空气里,爆开一个个火团,有灵鼠拖着火光坠地,挣扎扭动。
霎时,烟尘鼓动,仿佛携裹一道人影冲来,挥舞双袖的长灯来不及细看,口中念念叨叨法咒,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出口,屋外照进的月光暗了一暗,那是一抹粗大漆黑的手掌砸了下来,打断了道士的咒法,道士也合身撞上去。
另一边屋檐下的门扇,老妇人贴在门后瑟瑟发抖,双掌合十不停的念叨‘我佛慈悲’‘老天保佑’,有嘭的声音传来时,下意识的从门缝里朝外看了一眼。
道士的身影冲上去,随后砸碎半边堂屋的门飞到了小院里,一群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黑压压的飞出来,叽叽的叫个不停。
老妇人屏住气,将最后一点缝隙都阖上,靠在门后继续祷告。
……
庭院内,烟尘伴随地上的身影降下,然后又呼的被风吹了起来,月光之中,走到堂屋门口的书生轰然冲出,地上的道士沿着地面飞快翻滚,落下的拳头沿着翻滚的身影一下一个拳窝。
长灯狼狈至极,滚到茅屋檐下,终于结出了道印。
落下的黑色拳头也砸了过来。
指尖瞬间点在长满黑毛的硕大拳头,恍如牛皮大鼓敲出的声响,顾言这支附着猪妖的左臂,瞬间响起野猪的嘶吼,巨大的手臂褪去,恢复成原来的大小。
“呵呵……没了依仗吧?”
长灯披头散发站起身,看着对面的书生,“贫道送你下去与你亲人团……”
话语间,顾言的声音冰冷的打断他:“看看你的手。”
长灯微微偏过目光,只见几只模样可爱的粉红幼鼠张着翅膀正扒在他袖上,张开铁钩似的鸟啄,发出‘嘶’的一片低鸣,直接撕开布料钻去袖里。
“啊!”
长灯惊恐大叫,疯狂的甩着袖子,他知道这玩意儿把瘦道士咬成了什么模样,要是钻到肉里,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奋力撕开袖口时,钻心的剧痛传来,长灯发出一声惨叫,他感觉到那几只小怪物钻进了皮肉,急忙掐出法决死死按在胳膊上面。
更多的飞鼠蜂拥而来,密密麻麻依附道士的那只手臂。
“啊啊……”长灯疯狂甩着爬满飞鼠的手臂,撕心裂肺地惨叫,“我的手……我的手啊……”
晃动的视野间,书生的身影从对面走过来,取下腰间的什么东西,捏在了手中,随着脚步,抬手扬了起来。
长灯还在嘶喊,察觉到有人走近,还是偏了下头,眸底倒映的是高高扬起,然后挥下的青铜方鼎。
呯!
方鼎的一角砸在他额头!
长灯闷哼一声栽倒地上,破破烂烂的右边袖子也洒落地面,露出仅剩一丝血肉的手骨。
“……跟你说了,它们很胆小的,别惊到它们。”
顾言握着沾血的鼎妖垂在腿侧,几步跨到了长灯上面,步履踩着对方只剩骨头的手,低低的笑了一声,“你看,把你手吃没了……真是可惜啊。”
“你……你……”
长灯的额头被砸出一个小洞,鲜血染红了眼角,他望着俯瞰的书生,传来剧痛让他一句完整的话此时都难以说出。
“杀人全家啊。”
顾言在他身上坐下来,笑容里是一片森然,“杀人全家的时候,记得要斩草除根,多打听打听家里还有什么人,不过你没机会了,下一世吧。”
青铜小鼎举了起来,然后嘭的砸在长灯面门。
小鼎拿开。
道士脸上血肉模糊,鼻子都塌了下去,门牙也碎裂开来,含着碎牙的嘴里,是呜呜的痛呼,仅剩的那只手虚弱的抬起想要阻挡。
再次落下的青铜小鼎连同阻挡的手掌一起砸在道士头上,鲜血、碎肉、断裂的指头飞溅开去。
鲜血溅到顾言脸上,他愣了愣,然后,小鼎照着对方脑袋继续怒砸而下。
呯!
呯!
呯!
……
完好的小屋门后,老妪听着外面古怪的动静,下意识的拉开一点门扇,清冷的月色下,一个书生骑在道长的身上,不停的挥下手里的东西。
顾言停了下手,偏过头看向门缝后的老妇人,俊朗的脸庞沾着鲜血,咧嘴露出微笑。
“老人家别看了,往后会做噩梦的。”
说完,继续砸着已经扁瘪的头颅,好一阵,他才停下手,一把将小鼎丢到地上,在道士身上摸出几粒碎银子丢去檐下。
面无表情的转身,袅绕着些许白雾,走过庭院的月色,地上的青铜小鼎左右环顾几下,飘着长舌,迈开四足哒哒的踩着地面,飞快追了上去,与飞舞的灵鼠一起跟随书生消失在屋外的黑暗里。
荒山野岭,风声呜呜的吹着。
顾言摇摇晃晃走过山脊,抚着一颗树停了下来,忽然瘫坐到了地上,望着山外的月色,隐约的村子人家,呵呵的笑出声,笑着笑着,声音带起了哽咽,压抑的哭了出来,抚着树的手一拳一拳的砸在树干,鲜血流出,直到手上一片血肉模糊。
鼎妖、灵鼠落在附近不解的看着。
隐约觉得,林间的风声也像是在哭。
……
月光正在降下,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鸡鸣响起的一刻,靠近凌阳的小镇客栈里已是人来客往。
店家伙计敲开了到时辰的房门。
房里只剩一个小姑娘,扎着包包头,怀里搂着一本书蹲坐在角落,眼睛红红的,看着进来的伙计,警惕的站起身,怯生生的说道:“我……我等我家公子……可以吗?”
“续房就得交钱,没钱的话,就到客栈外面去等。”
伙计一边取下肩头的抹布擦着圆桌,一边赶着小姑娘离开,店里的伙计,见惯了各式的人,谁有钱,谁没钱,一眼一个准儿,对没钱的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反正他又不是掌柜的。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去,我要锁门了。”
看到那小姑娘还站在那,过去推搡着将对方赶下楼,又推到客栈外面,小姑娘搂着书本哭哭啼啼,也不敢跟对方叫嚷。
擦着眼睛,怯生生的蹲去街边,“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铃铛被赶出来了。”
——要是没回来,你就替我编些故事,把书写下去。
想到公子临走前对她说的话,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走!”
出来招揽客人的伙计,瞅在门口不远的小姑娘,也不敢太大声的呵斥,生怕引来围观,就在这时,他肩膀被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那只手鲜血淋漓,结出了一层血垢,吓得向前一跳,急忙转过身,正是之前被人背来的那个书生。
此时顾言半身染血,模样颇为吓人。
“公子!”蹲在地上的小铃铛,挂着一脸泪水,飞跑过去一下扑到书生怀里。
顾言摸了摸她小脑袋,摇摇晃晃的挤去客栈,随手一抛,一粒细小的碎银,落到想要叫喊的伙计嘴里。
“那间屋子再住一晚,去打一桶温水来。”
伙计从嘴里吐出那粒碎银,随即眉开眼笑的搀扶书生上楼,对方身上仿佛并不存在什么血迹。
回到房里,顾言让小铃铛关上门,后者关门转身回来,就见站在床前的公子一头栽去床上陷入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