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哑谷里。
见慕容复干脆利落的击杀了刚刚还凶威盖世的丁春秋,苏星河顿时沉默了。
自己的一生之敌,现在像一个血葫芦一样躺在那里,死不瞑目。
自己三十年的装聋作哑,完全像一个笑话!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那边阿紫见她最惧怕的师傅丁春秋居然死了,而且大师兄摘星子也死了,顿时欣喜若狂,冲到慕容复身边就抓住他的手摇晃:
“姐夫,你太厉害了,居然杀了那老怪物!”
她眼里甚至还带着泪!
很显然,往日里,她在丁春秋的积威之下,活得多么压抑。
众目睽睽之下,慕容复可不敢跟阿紫纠缠,抽出手来,走过去对苏星河道:
“苏星河,我帮你杀了丁春秋,你带我去见无崖子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苏星河从沉默中被惊醒了过来,随后面带诡异微笑地惊恐问道。
“哼,我还见过你师祖逍遥子,知道无崖子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逍遥子师祖?”
苏星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可面上的诡异笑容却又出现了一次。
“不错。别废话了,带我进去见无崖子。”
慕容复不容置疑地道。
苏星河思忖了片刻,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边伸手示意慕容复往木屋里走,一边对此刻山谷中的其他人道:
“诸位,在下的棋局已毁,就不留各位了,请各位自行下山吧。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
慕容复跟着苏星河往那三间木屋走去,想起自己还有几個拖油瓶,连忙扭头对风波恶交待:
“风四哥,你们在外稍等我一下,务必不可走开。如有危险,高声示警便是。”
“公子爷,你放心。”
阿紫也凑热闹道:
“姐夫你放心,阿紫一定乖乖地等你!”
慕容复听到阿紫这话,顿时脚步一个踉跄,他心道:我就怕你这厮出什么幺蛾子!
苏星河刚把慕容复带进最里面的一间小木屋,就忽然嘴角微笑,一头栽倒在地。
这时候,那屋里有一个声音传来:
“星河,你怎么了?你带谁进来了?”
慕容复一看苏星河这样,哪还不知道他不知道啥时候已经中了丁春秋的《三笑逍遥散》啊,只能摇摇头回道:
“他恐怕是回答不了你了。丁春秋这三笑逍遥散好生厉害,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他中招了。”
说着这话时,慕容复还特意运转了下内力,感知了下自己体内,没有发现有中毒的痕迹,这才放心。
看来内力深厚还是很有用的,这丁春秋的毒,奈何不了自己。
想起这事,他就觉得那西夏的悲酥清风,属实厉害,居然可以无视被下毒之人是否有高明内力!
逆天啊!
那屋里人闻听慕容复的话,不禁泪如雨下,自己造的孽,却让苏星河遭了殃。
再想到这三十年来,他的细心照料,顿时低吼一声:
“啊!丁春秋,你这逆徒!”
这时候,慕容复已经走到了里间,只见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人凭空而坐。
仿佛是天上仙人一般。
这人面如冠玉,长须三尺,没一根斑白,神采飞扬,风度闲雅,端得比刚刚的丁春秋还像仙人。
慕容复见这厮都这么惨了,还要搞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不禁嗤之以鼻。
他已经注意到,这厮是被一根黑色的绳子吊在横梁上的,并非功力通玄能凭空而坐。
正要开口嘲讽一二,却听得那人已经开口了。
“阁下相貌不凡,倒也入得我逍遥派门墙。不过阁下已身负深厚内力,想必师承不凡,不知你姓甚名谁?”
慕容复心道:刚刚我们在外面噼里啪啦打一通,然后又是嘴炮半天,难道你没听到?你这七十年的北冥神功都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狐疑地问:
“前辈想必便是无崖子了吧?刚刚我在外面自报姓名,难道前辈没听到?”
无崖子长叹一口气,解释道:
“老夫一身骨骼全都粉碎殆尽,若非以多年深厚内力护持全身,恐怕早已毙命。是以并无余力去倾听屋外动静。”
原来如此。
慕容复这才明白——
想必无崖子被吊在空中,也是因为一放下来,恐怕就只能像一摊烂泥一样,摊在地上。
然后再因为褥疮而感染、挂掉。
看来苏星河这厮,确实也是医道高手。
“在下姑苏慕容复。”
“姑苏?我有个女儿,多年前嫁入姑苏王家,不知现在如何了。”
无崖子叹了口气。
闻听这话,慕容复心道:李青萝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吧?
不过他可不会作死,非要告诉无崖子这件事。
无崖子又道:
“近来听星河说江湖中最知名的年轻人以北乔峰、南慕容为最,莫非你就是南慕容?”
“不错,就是我。”
“原来如此。你姑苏慕容家自有厉害绝学传承,倒也未必看得上我逍遥派绝学。唉,罢了罢了,如今星河已死,我再没有下次机会了。”
慕容复听他嘀嘀咕咕地,烦得不行,当即开门见山道:
“无崖子,我对你逍遥派绝学没有任何兴趣。不过我刚刚帮你杀了丁春秋,所以我想要你一样东西。”
“什么?你杀了那逆徒?”
无崖子惊呆了。
丁春秋虽然一心学武,并不得自己喜欢,但他的武学天资极高。
不仅自创《化功大法》,还琢磨出许多厉害毒功,实在不可小觑。
眼前这年轻人,虽然看着功力深厚,但无崖子实在无法想象,纵横江湖数十年的丁春秋居然会死在他的手上。
“不错。区区丁春秋,何足道哉?我要全力厮杀,打死你师父,也未必是难事。”
慕容复小小地吹了个牛。
也不能算吹牛,他若是和扫地僧生死搏杀,不死不休的话,扫地僧年纪毕竟大了,虽然武功比他高,但未必不会被他耗死。
“什么?你还知道我师父?”
无崖子继续震惊。
“不错。那老家伙真能藏,你应该猜不到他藏在哪里。”
慕容复嘿嘿一笑。
“家师失踪将近五六十年了,当年我也曾和门中弟子满天下找过他,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慕容公子看着年不过二十余岁,是在何处见到他的?”
无崖子不能不好奇。
自己师傅那个老家伙当年把逍遥派掌门传给自己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自己一直以为他死了呢!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见过他。
“逍遥子前辈就在少林寺里藏着呢,这一藏就是四十多年。”
“什么?不可能!当年师傅失踪后,我也曾和大师姐去少林寺拜访过灵门大师,却为何没有任何发现呢?”
“少林寺那么多僧人,难道你们还一一查看过?”
慕容复白了他一眼。
这年头,一个顶尖高手想藏起来,其他人想找到,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随便往哪个山洞里一猫,谁能找得到?
无崖子也被慕容复的白眼给逗笑了,轻声道:
“是啊,师傅既然不想再见我们,自然不会被我们找到。”
随后他终于把话题带回来了,问道:
“既然你杀了丁春秋,那便是我无崖子的恩人,你想要什么东西?莪残废已三十年,身无长物,恐怕就这一身功力能给你了。”
“你的功力我没兴趣,但我想要你的七宝指环!”
慕容复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他要这七宝指环,自然是要当逍遥派掌门人。
一旦当了逍遥派掌门人,就能直接掌控灵鹫宫和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庞大势力,这是他搞大事的一条捷径。
“七宝指环?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无崖子震惊了。
这东西的价值,按理来说,只有逍遥派内部人才知晓。
“不就是你们逍遥派的掌门信物吗?有什么可神秘的?”
慕容复不屑地道。
无崖子原本还很纳闷慕容复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可随即一想,这小子自称见过师傅逍遥子,顿时也就释然了,想来肯定是师傅告诉他的吧。
不过他对慕容复不屑的态度有些不满,冷声道:
“我若不给呢?”
“不给,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抢了。你们逍遥派的掌门,我慕容复是当定了!”
“哈哈哈,好张狂的小子!不过既然你能杀了丁春秋那孽徒,要强抢,我的确是拦不住。想不到我无崖子一生,竟然狼狈至此!”
无崖子忽然哈哈大笑,甚至都流出泪来。
慕容复心道:你最狼狈的时候,不是被丁春秋暗算,打落悬崖,像一摊烂泥一样被苏星河捡回来的时候吗?
现在在我面前装个毛线啊!
半晌之后,无崖子终于冷静了下来,对慕容复道:
“既然你想要这东西,那就给你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枚指环如闪电般朝着慕容复飞来,眼看着就要打进他的脑袋,把他击毙在场。
很显然,无崖子还是心里有气,所以要试探他一番。
倘若慕容复接不住他这枚指环,那自然身死当场,算他倒霉。
而如果他轻松接住,那无崖子也能对自己说得过去了。
好歹没把逍遥派掌门传给一个武功低微之辈。
面对和出膛的子弹差不多速度的指环,慕容复面上微笑,伸手一捞,就将这东西捞在了手里,随后往右手大拇指上一戴,评论道:
“这玩意儿一点都不舒服,太大了!”
见了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手,无崖子心里大感佩服。
刚刚那一手,他觉得至少以苏星河的功力,是做不到的。
而苏星河如今已是六七十岁年纪,可眼前这慕容复呢,看着绝没有三十岁!
竟然就有如此厉害的武功,实在可叹可怖。
无崖子又交待道:
“既然你要当我逍遥派的掌门,那我逍遥派的武功你也得学。不过我的《北冥神功》,你若想学,恐怕得先散去你这一身功力了。至于其他的武功,你可以去大理无量洞……算了。你还是去天山缥缈峰,找我大师姐巫行云吧,她看在你这七宝指环的份上,理当传授你我逍遥派绝学。”
慕容复听到无崖子居然到今天还不想提李秋水,也不禁叹气。
这两人当年有多恩爱,现在就有多仇视。
不过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老婆勾引自己徒弟,给自己戴绿帽,这也的确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无崖子这样,也可以理解。
不过他对什么逍遥派绝学可没有任何兴趣。
练武?
练个屁!
自己都天下第二了,还练什么武?
不辛苦吗?
他当即摆手拒绝道:
“你逍遥派武学我慕容复也看不上。不过好歹我当了逍遥派掌门,回头我让我徒弟去学吧,到时候传承你逍遥派道统。”
无崖子闻言顿时气血一滞,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这小子也太张狂了!
不当人子!
他顿时懒得跟这小子说话了,冷声道:
“小子,那你现在既然拿了七宝指环,还不快走!”
“行,我这就走!”
慕容复拔脚就准备走人。
这屋里,光线又差,味道又难闻,当他慕容复想待吗?
眼见着慕容复真的走了,无崖子顿时麻了。
连忙叫住他:“站住!”
“怎么,无崖子前辈还有事?”
“老夫寿元将近,你说会找个徒弟来传承逍遥派道统,何时会找来?”
无崖子显然是想清楚了,眼下苏星河死了,他一个残废无人照料,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这才想着问清楚,这样他坚持坚持,看看能不能熬到慕容复给他送传承人来。
慕容复也明白无崖子的意思,当即回道:
“我现在就给你找来。”
说着他走出木屋,看到游坦之正在帮少林寺那帮秃驴收拾柴火,旁边放着玄痛大师的尸身。
很显然,他们是准备把玄痛大师火化之后再带回去。
毕竟玄痛中毒而死,如今谁也不敢碰他的尸身。
……
“坦之,你过来。”
慕容复召唤。
游坦之闻言,呆头呆脑地跑过来:
“师傅,您找我?”
慕容复看到这厮呆头呆脑的样子,想到等会儿无崖子的表情,忍不住想笑。
他心道:你无崖子不是喜欢聪明伶俐长得帅的吗?
我偏偏给你弄个游坦之来,看你怎么办!
“跟我进来。”
慕容复也不解释,叫他进了木屋。
“无崖子前辈,我准备传承你逍遥派绝学的徒弟,带来了,你看怎样?”
慕容复指着游坦之对无崖子道。
无崖子拿眼一瞧,只见游坦之畏畏缩缩地站在慕容复身边,和器宇轩昂的慕容复形成鲜明的反差,忍不住怒骂道:
“小子,你耍我是吗?”
慕容复心里笑得肚子疼,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问:
“前辈,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怎么耍你了?这孩子浓眉大眼,武学天分也不差,你怎么不满意了?”
无崖子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盯着游坦之骂道:
“这小子相貌平庸、武功又差,根本不配当我逍遥门人!”
“前辈不想要?那算了,那我们走了。等我啥时候找到相貌英俊、武功天资又好的徒弟,再给你送来?”
慕容复坏笑。
那边游坦之见到慕容复把他带到这屋里,看到一个凌空而坐的白胡子老神仙,还在震撼之中呢。
随后听得那老神仙大骂自己相貌平庸、武功差劲,顿时觉得好生受伤。
原本就没什么勇气的他,顿时更没了三分心气。
他不傻,已经听出来慕容复和这老神仙的意思,竟然是让他去传承这老神仙的道统。
一想到自己就这么被慕容复抛弃了,他就觉得好心酸。
不由得暗自怨恨自己武学天赋差,慕容复给他的《龙象般若功》,竟然练了好几天,还没能练到师傅满意的境界。
无崖子眼见着慕容复要走,心里更是郁闷,却也只能开口叫住:
“罢了,罢了!就这小子吧!老夫时日无多了,错过这小子,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你小子给我送人来。”
慕容复闻言,当即对游坦之道:
“坦之,给这位前辈跪下磕几个头吧。”
他已经听出来,无崖子是有了求死之心,不想继续苟活了。
想来也是——
如今丁春秋已死,他的大仇已报。
而逍遥派掌门的七宝指环也交给了慕容复,他还有什么遗憾呢?
游坦之听慕容复要他磕头,他当即就跪下咚咚咚磕头,磕得地板咚咚作响。
无崖子见他倒是个实诚人,不似丁春秋那样奸猾狡诈,反而和苏星河有几分相似,顿时心里安慰了不少。
见他已磕了十多个响头了,当即止住道:
“好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游坦之顶着一脑门血迹回答:“前辈,我叫游坦之。”
“好。孩子,我这身功力,就传于你吧,往后希望你能传承我逍遥派绝学,不使逍遥派道统,自你我手中而断。”
游坦之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无崖子就先化去游坦之本身的内力,而后逆运《北冥神功》,将一身功力都传给了游坦之。
只是事后,他难免遗憾地对一边的慕容复道:
“这小子的资质还是差了些,我七十余年的北冥神功,这小子只能传承了五六十年,不过有你这个高手师傅在旁指点,想来也够了。”
慕容复心道:游坦之能传承五六十年功力,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当然不能跟气运主角虚竹相比,人家那可是挂逼!
毕竟人家虚竹的亲爹玄慈那也是少林寺多少年才出一个的武学奇才,亲娘叶二娘半路出家学武,都能学成四大恶人,让人闻风丧胆。
他们的儿子,天生根骨就好,可以理解。
倘若换风波恶来传承,说不定只能传承个三四十年功力呢!
他当即对无崖子道:
“前辈不必担心,坦之这孩子天资虽然一般,但也有几分韧劲,往后勤学苦练,应该也不至于让逍遥派断了传承。”
无崖子如今一身功力尽去,瞬间苍老得比扫地僧还要夸张,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慕容复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抓住最后的机会问无崖子:
“无崖子前辈,我听说你们逍遥派还有个小师妹李沧海,不知此人何在?”
“你……你怎么会……知……知道?”
无崖子脸色大变,震惊无比地看着慕容复。
慕容复心道:你这厮明明天天跟老婆睡一起,却惦记着小姨子,真是渣男(我辈中人)啊!
不过他嘴里却胡扯道:
“我听逍遥子前辈说的,他说你们师兄妹四人中,李沧海年纪最小,武学天赋最差,但性格脾气最好。我很好奇,想见见。”
“小师妹的下落,我也不知。
当年她才十四岁,见我和她姐姐在一起,也离开了,再也不知去向。
我到处找寻过,却始终一无所获,也许是出海了?
最后我只能找到一块玉石,为她雕了一尊玉像,好想再摸摸那尊玉像……”
无崖子老泪纵横,而后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