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一个官差凑到何鸾身旁，低声道：

“小何啊，你这得了奖赏，可是得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说话的是官差中资历不小的，有这层身份，大伙都称他声大哥，何鸾也不例外。

“大哥，这可不行，这些赏钱我还等着用呢！”

“有什么用？攒钱取媳妇啊？不会又是给城里的那寺庙吧？”

“是。”

冷哼一声，大哥看了眼不上道的何鸾，眼神不太友好。

何鸾躲开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快步追上了张蒙，亦步亦趋。

大哥注视着身前的背影，低声骂道：

“哼！给城里的寺庙捐钱，你怎么不去当圣人去！”

清宁城的寺庙，里面有许多小孩，多是父母遗弃的，是寺庙收留了他们。

何鸾在那里生活到八岁，后来卖入了张家，对寺庙的情感却是半点不减。

……

连夜赶回清宁城的一众官差困得不行，回去倒头便睡。

张蒙大早上便去了道观，拜见了白玉道人。

“师父，我昨夜探查一夜，终是发现了那妖物的真身，原是一条蛇妖。”

“蛇妖？”

张蒙本不对这消息抱有太大希望，说出来也只是希望白玉道人体谅体谅他连夜奔波的辛苦。

怎料白玉道人竟从蒲团上直接站起，目光如炬的盯着张蒙。

咽下口水，喉咙滚动，张蒙如实说来，只是隐去了何鸾的功劳。

“好，很好！居然是条蛇妖，真是天助我也！

你且退下，派人去捉拿那蛇妖，有发现我会亲自动手的。”

张蒙如获大赦，急忙退出了大殿。

大殿内白玉道人的灵力涌动，燥热无比，呆在里面实在是不好受。

只消发现了那蛇妖的踪迹，师父一高兴，我就不用再当那司主了，再好不过。

张蒙美滋滋的想着，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几分。

怀里抱着的，是白玉道人奖赏给他的，剩下来的半部功法。

白玉道人一脉，素来都是只传下半部功法，剩下的半部都是立下了大功劳才会奖赏下来的。

谁又知道，他们视若珍宝的仙法，只是半部《引气法》呢！

……

另一边，何鸾领了赏钱，强提着精神，赶向了城郊的一座寺庙。

在破败不堪的院门前，何鸾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笑呵呵的推门走了进去。

见到何鸾，一道童声惊喜的响起，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问好声。

“何叔，你怎么来了？”

“何叔早！”

“何哥早！”

“大家早！快去吃饭吧！我今天来的仓促，没给大家带些吃的。”

何鸾似乎很抱歉，可孩子们都很懂事，闻言便散开去大殿的长桌上等着吃他们的早饭。

大殿很破，褪色的金漆昭示着辉煌的过去，落灰的佛像却是如今落寞的象征。

孩子们吃饭的长桌是原本上供的香案改的，新添上的木板颜色不一，只考虑了实用之便。

碗里的稀粥，些许青菜碎末，便是所谓的早饭了。

孩子们吃的很香，何鸾却看的有些心伤。

他和边上站了许久的老人一道，来到了边上的禅房。

这是寺庙里最后一间完好的禅房了，也是这老人的居住之地。

老人是寺庙的住持，是寺庙里唯一的和尚。

也是孩子们的父亲。

何鸾从怀里掏出刚发的赏钱，一颗不落的全部给了老人，嘴里道：

“主持，还是少了点，我这个月再省一些。”

老人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默默的接过赏钱，小心翼翼的收好。

他看着何鸾，这个自己一手养到八岁的孩子。

脸色依旧有些差，看来满是油水的官差也没能让他过得舒坦些。

“还是要照顾好自己，小鸾。”

“嗯，我知道的，住持。这个月那些人家来了吗？”

闻言，老人的脸色一黯，只是都已经这么久了，他也习惯了，轻声回答道：

“来了，带走了小阳。”

小阳，何鸾记得他，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和自己当年一样大，八岁。

“小阳，也算好。没带走女娃吧！”

“没有，依你的，那些好人家来的时候我才让女娃们露个脸。其余的，一概是灰土蒙面。”

“那就好，那就好！”

何鸾的语气中，却总有几分无奈和懊恼的意味。

寺庙很穷，住持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收养这些孩子了。

孤儿，弃婴，来者不拒。

何鸾曾是其中一员，只是后来，他被卖给了张家。

这怨不得住持。

一个孩子便是一张口，一个压根没有香火的寺庙哪里来的钱粮。

先是变卖庙里的东西，后来，来了一户人家。

他们瞧上了一个孩子，价钱出的很高，高到住持没法拒绝。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后来就成了惯例。

卖掉一个孩子，就能养活更多的，住持无奈却只能这么做。

可被卖掉的孩子，命运几何，便无人可知了。

男娃总是能打些下手，当苦力也能活着。

可女娃呢？

运气好的当了侍女，运气差的呢？

所有人都清楚，但住持不敢不卖，可何鸾不愿意。

从他亲眼见着寺里最喜欢的姐姐被卖到了一户人家，再无音讯后，他便不喜欢这事了。

当上官差翻了身，原本只是时不时支持下寺庙的他，开始每月把例钱捐给寺庙，自己只留下生存所需。

他的例钱养不活这么多孩子，所以他只是要求，尽量少卖些孩子。

最好别卖女孩子。

看完了孩子们，把赏钱给了住持，何鸾许诺下一次来一定给孩子们带些好吃的后，便离开了。

送走何鸾，老人感受着胸前有些分量的银子，抬眼看了看斑驳的佛像。

模样还是那般正大光明，只是上面厚重的灰尘遮蔽了那份慈悲意。

一如老人死寂的心。

他向一位身着僧袍的“仙师”磕破了头，漂浮在天上的“仙师”只是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挤满孩子的寺庙。

一句“玷污佛门圣地”，便卷走了寺庙佛像后的金环。

那是真金做的，也是寺里最值钱的东西，说不定会成为孩子们下一年的饭钱。

他早就不信佛了。

漫天神佛，不会瞥向这贫苦之地，他也不忌讳了。

在这寺庙里，一边干着“救人”的善行，一边却又像个“牙行”，做些贩卖人口的勾当。

真是矛盾啊。

“住持，我想听你讲故事。”

老人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接过孩子递来的翻破了的书，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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