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此时已经没有刚刚喊出五年平辽的骄纵意气,听闻陛下发问,便赶紧战战兢兢开口:“臣深感陛下隆恩,臣之策便是为以辽人守辽土,以辽人养辽人;以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和)为旁着;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
臣斗胆,倘若陛下用臣,臣当以固守、征战、和议三手同时并用,而以固守为主,辅之以征战、和议,不求一时一事之得失,而求长远之成果。”
袁崇焕说完,四周再次安静。
这一回倒是王象乾冷哼一声:“佞臣!”
这显然是对袁崇焕说出来的话,和刚刚所说的五年平辽之策几乎格格不入的一种鄙夷。
袁崇焕尴尬至极。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么尴尬的处境,他内心忐忑担忧,也不知道陛下如何看待自己。
现在袁崇焕心中万念俱灰,失言之后,他觉得让自己出任辽东已经希望渺茫,甚至他都已经不想能不能出任了,只想自己还能不能活命。
他这五年平辽放好听点说聊慰上意,难听点就已经是欺君重罪。
袁崇焕后悔不已,他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是骄纵自满,外加上陛下初即位急于求治,所以张口妄言,现在看来,陛下简直英明至极,根本是有自己的主张和判断,如此以来,自己妄言的五年平辽,非但没能助他成督辽军事,反而起到了副作用。
张先倒是没有对袁崇焕的话置评,反而看向孙承宗。
“孙卿之见呢?”
孙承宗默然出列,缓声道:“臣同袁崇焕所见略同。”
“是吗?”张先脸色不变,看着孙承宗。
孙承宗便开始补充,却仍旧是当初的固边安民之策,多是政事之策。
张先听完没有多说什么,宣布中场休息,便至便殿少憩。
众臣待陛下走后,也各自暂歇,王象乾毕自严与孙承宗曾同朝为官,素为相识,便交谈起来。
反倒是袁崇焕仍旧惶惶不安。
卢象升来到他面前,叹道:“你不应该在陛下面前出此大话。”
看着眼前算自己起复的恩主,袁崇焕也只能苦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想报答陛下知遇之恩,昔年我被迫立魏阉生祠,如今陛下不追究,还千里相召,我一时大意……”
卢象升叹了一口气,也不说什么了。
不一会儿,张先重新出来,却是带着结果出来。
“皇上旨意!”
众臣一怔,便赶紧跪地领旨。
王承恩便开始宣读旨意:“孙承宗乃是两代先帝帝师,诲人不倦,继续辅佐太子,加太傅兼太子太师,掌詹事府詹事;
袁崇焕战功屡屡,英勇有嘉,赐蟒袍,加少傅衔任詹事府少詹事;
王象乾掌兵部尚书加太子太师;
卢象升掌兵部尚书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加太子少师;
平辽便宜行事总兵官兼征虏前将军左军都督毛文龙,加少傅;”
待到王承恩宣读完毕后,张先面无表情道:“朕欲效仿内阁,临时另立一处,名曰军机处,专理紧急军务,孙承宗、袁崇焕、王象乾、卢象升均知军事,入军机处。”
石破天惊。
殿内众臣皆愕然,只下一秒,内阁四人便下意识要出来反对。
什么叫欲效仿内阁?什么叫军机处?这不就是明晃晃把内阁的权力往外分?尽管都是受到皇上提拔入阁,但是在意识到这个军机处会在外朝掀起腥风血雨,他们都不得不站出来维护文官的权力。
“陛下不妥!”
“陛下,请收回成命!”
“陛下,还请三思!”
而相比起内阁四人的愕然和激烈反应,袁崇焕与孙承宗则淡然许多。
可能孙承宗大一开始便觉得自己年事已高,重新去辽东机会渺茫,便没有报太高希望,如今听到自己又能干回帝师老本行,还有个军机处发挥余热也是心满意足。
倒是袁崇焕心思复杂许多,皇上没有怪罪他,也没有任命他,但是却就天启七年时的功劳给予了封赏,堪称皇恩浩荡。
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这只能怪自己,但是却任命了卢象升去辽东,他便多少不是滋味。
卢象升实在太年轻了。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举主,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对方凭什么去辽东?还和他一样入了这军机处。
还有毛文龙!
这逆贼显然有二心,在皮岛上已然成了实质的军阀,陛下竟然还加封他,还让他进军机处……
袁崇焕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而张先,则缓步来到了众臣面前,表情冷淡道:“军机处何处不妥?眼下辽东之危局可有假?专置军机处专理,有何不妥?”
毕竟蒙受皇恩,皇上一板脸,阁臣竟面面相觑,其他三人只看向了范景文。
毕竟对方已然是实质的元辅,这时候顶皇上,只能是他。
范景文硬着头皮出列,问道:“陛下如此处置,可将内阁置于何处?”
张先道:“内阁自然还是内阁,军机处只理紧急军务,意在对外战争,且军机处又不是没有阁臣,可互通协理事务。”
范景文又问道:“可成永例?”
张先道:“自然不是,军机处便是为了建部而生。”
范景文沉默了一下,发觉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理由阻止。
“臣没有疑虑了。”
这几乎就是默许了军机处的成立。
一时间,另外三位阁臣顿时目瞪口呆,元辅哪里是劝陛下?这分明是一唱一和好吗?
“朕还有话要说,而今之势想要逆转,便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轻武,本朝素来以文御武,朕也赞同,但是而今之事,想要战士卖命,想要收复辽东,必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所以朕欲重振武学,建武学校场以作学院,朕自作校长!”
孙承宗卢象升袁崇焕王象乾这些新任军机大臣一听,便顿时赞同。
“陛下圣明!”袁崇焕高声道。
张先一看他,脸色一扳道:“袁崇焕,你功劳颇多,才略纵横,便跟在朕身边,去那武学校做个老师教学生吧。”
袁崇焕愣了一下,只能领命。
“曹通政,将今日奏对写在邸报上,明日随着旨意一同发出。”
角落一直说不上话的曹师稷赶忙站出来领命。
“就这样吧。”
张先说完直接走人。
但张先走了,可事情却不会随着他走而消失。
内阁四臣出来时,毕自严忍不住劝:“元辅为了不阻止陛下乱命?这出来个军机处,天下群臣不知作何感想。”
范景文叹了口气道:“相忍为国,国事至此,陛下有理有据,我若是单纯为了利益去阻止陛下发明政,乃误国矣,何况陛下有言,非永例,军机处待事毕后自会取消。”
毕自严却苦笑一声:“哪有那么简单,这哪里是军机处?这分明是枢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