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吧,既然有信在,也说了你可以入京师,那便无碍,你去看看吧,好好看清楚皇上的想法。”
朱绍烱无法拒绝,只好应是。
朱恭枵嘱咐道:“轻车上阵,不要带太多人。”
朱绍烱点头。
离开王宫,回到世子府后,朱绍烱便准备赴京。
只不过王爷叮嘱,他也无法携带过多家眷,便只带了三两长随,仪仗也没带,便沿着官道悄摸入京。
……
孙传庭也在这时候接到了旨意,他便开始安排离开后的事情。
说是安排,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安排的。
他单独约见了杨知府。
“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陪着我干了好些事情,除了有时候性格软,几乎别无挑剔,松江府好不容易成就如此局面,万不可重蹈覆辙。”
杨知府赶紧说道:“下官省得。”
孙传庭道:“我与陛下提过你,我走之后,不会再找人接任,会以你为首,你好好的为皇上把松江府管理好,刚定下的诸多商税可不能改。”
杨知府犹豫了一下,道:“税务是否过于繁重?”
孙传庭冷笑一声:“繁重?何以繁重之说?商税,早该提高了!松江府鼓励经商,制造如此宽松的营商环境,不提高商税,谈何发展?而且,京师也同步进行了商税改动。”
杨知府叹了口气。
孙传庭道:“你也别叹气,松江府实施的好,便会推行附近州府,随后是整个南直隶、整个大明都会推行,你这里用皇上说的,就是先行试验区,未来的松江,必定是大明最为繁华的地方,你任重道远啊。”
杨知府顿时彷徨起来:“下官……下官……下官恐难以值得皇上信赖。”
孙传庭道:“是因为老夫信你,所以皇上也信你,老夫信你,是因为你做出的事情,你也需相信自己,好了,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祝你在任上越来越好,也祝这松江府越来越好。”
杨知府赶紧举杯回敬:“为孙御史高升贺。”
孙传庭轻笑一声:“何以高升,不过是换个地方,去北直罢了。”
二人谈笑间结束了宴席,而孙传庭也结束了松江府这趟行程。
第二日的临别之际,松江府杨知府带着衙门上下以及各县赶来的流民百姓前来送行。
孙传庭笑道:“都说了不用送,何以兴师动众?”
杨知府也笑道:“民众得知您要走,非要出来送行,我身为父母官,可阻止不了他们,这也代表着您深得民心。”
张长安红着眼带着一众流民上前,开始给孙传庭下跪。
孙传庭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张长安红着眼道:“我……我多亏孙大人才饿不死,如今更是有了田,种上了田,孙大人就是青天大老爷,如今您要走,我们无以为报,只有磕头送行。”
“是啊,孙大人,给您磕头了!”
“给您磕头!”
众人纷纷磕头。
孙传庭忽然有些感慨,似乎心中有所触动,他连连让大家起身。
随后张长安又抬出了数十把万民伞,比起寻常万民伞不同,上边挂满的都是粗麻,有些字体一看都是出自同一个人手笔,显然是许多人不会写字让人代笔。
有些连粗麻都没有,便是一株稻穗、一颗挂着小小的番薯胚胎的薯藤。
张长安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们都没怎么做过这种东西……做的不好看,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若在其他地方,都是些绅民领着头做,会做的非常体面,但显然松江府不具备这些条件,一些邻府过来的商家倒是想做,却不敢,面对这位,还是隐身比较好。
听了张长安的话,孙传庭却笑道:“好看的很,老夫很喜欢。”
张长安顿时高兴笑起来,领着百姓亲手送上了万民伞,以及恳切要求孙传庭留靴。
官员离任留靴,代表着官员在任极得人心,百姓不愿意让其走,抱靴而泣,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传统。
孙传庭从善如流,亲自奉上一只靴。
告别了流民以及松江百姓,孙传庭开始了回京之旅。
而与此同时,南京的诸多官员也再次开始串联。
似乎是见弹劾孙传庭以及税监起效,认为皇上终于“改邪归正”肯听人言了,这极大鼓舞了言官的人心和底气。
“松江府加如此重的商税,简直骇人听闻!这孙传庭走则走矣,竟然还留下这种恶行!”
韩爌府内大堂,韩爌面无表情的听着眼前这些官员讨论。
李标自从松江府事毕后,便直接告辞归乡,一时间南京只剩下他,他本来也想走,但是众员极力劝解挽留,让他一时间也难以走人。
而随着两次弹劾奏效,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家也几乎成了一个官员的串联场所。
南京都察院御史方建白接上了话茬:“如此与民争利之行为倘若铺张开来,岂不是盘剥民财?岂能容之?”
另一名科道给事中蔡策也点头道:“正是如此,据说京师亦是试行商税,我们当联合京师同僚,一同上疏皇上,孙贼如此误国,岂能再容他?”
方建白道:“不但要取消松江府以及京师新加之商税,还当以原先商税削减,甚至免除,让百姓休养生息才是。”
蔡策连连点头,扭头望向韩爌询问:“韩公以为如何?”
韩爌不是什么政治小白,知道皇上肯定不是因为他们弹劾,才召回各地税监以及召回孙传庭。
如今他们竟以此鼓舞人心打算再接再厉,韩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些人难道就不懂见好就收?
五年计划四个大字放在那里,难道就不看的吗?
整个增加榷关商税环节,朝廷毕自严为首、还有曹于汴、解学龙、沈惟炳、姜兆张、杨鹤、申用懋、张鼎延、蒋允仪、陈良训、刘学诗、王相说等人一同上议,这些人中不也有东林出身?难道他们也傻吗?
韩爌有些疲惫,他未能起复就罢了,如今还陷入南京这种泥潭中,少了钱谦益在中枢作为依仗,南京代表着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这些言官官员缺乏根本信息也缺乏基本政治素养,根本就没有戏可唱。
这些人怎么就看不明白?
和国家大计唱反调,焉能有好?
韩爌原本不想多言,但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小心提醒他们。
他道:“还需谨慎,眼下五年大计压下,商税增加本就是应有之理,不止江南商人、浙商承利已久,如今为国也应当出一份力。”
蔡策说道:“五年大计我等自然知道,我们亦支持朝廷努力恢复岁入,南直隶清丈我们未曾反对,可恢复岁入未尝需要加重百姓负担,神宗时期商税都未曾如此之重!”
方建白也点头认同。
韩爌顿时想骂人了,这些人只看到了商税加重,却没看到朝廷鼓励营商,只看到害,却看不到利,真是对牛弹琴。
韩爌也知道,南京陪都特殊,许多商人在京师讨不着好会转而求其次来寻南京的政治资源,这些人也不知道收了苏商还是徽商晋商等商帮多少银子,搁这摇旗呐喊施展政治影响力。
反正以上的商帮韩爌也只对苏商熟,但再熟,也应当量力而行才是。
见劝不通,韩爌也懒得理会了,任由他们计划,他则打定主意尽早离开南京。
南京的诸官员们动作也很快,决定了此事上奏后,便开始先以南京给事中弹劾孙传庭商税制,然后北京联络上的给事中给予配合,再到南京御史们上奏减免商税。
一切都十分娴熟。
只经过三天,奏疏便雨下般呈到了御桌。
看到这些搞事的奏疏,朱由检勃然大怒,直接当着内阁面斥道:“言官就是这样做事的吗?他们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不体会百姓疾苦!朕决定了!”
朱由检直接走下台阶继续狠厉说道:“科道官员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革命再教育很有必要,六月一批,将都察院、六科官员分批次送往陕北、辽东、西南。”
众内阁大臣懵了。
什么上山下乡贫下中农革命教育他们听不懂,但是他们听懂了,皇上这是要将所有言官发配到动乱地区去。
顿时个个急眼了,怎么能这样儿戏?
人家上个奏疏而已,你上火干啥啊?你不是一直都按下留中吗?不鸟他们不就行了,何必在意……
“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啊!此事万万不可!”
“这些言官是有不妥,但是这也是他们的职责……皇上,还请息怒!”
众阁臣一个个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只想着赶紧压下皇上的怒意,这真要是发中旨出去,这好不容易有了中兴气象的朝局岂不是瞬间打破?
“那就统统送辽东去!不是现在的辽西,是以前的辽东!”朱由检像是更加生气了,直接说道。
众阁臣一愣,辽东不是早失陷了?
朱由检没好气道:“就是送去给建奴,让他们天天给黄台吉上上言,这样建奴便不攻自破了!”
众阁臣这才恍然,敢情皇上在说气话。
纷纷松了口气。
不过众人心里也是对这帮屁事不干的言官有了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