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3年,圣约翰之月(6月)的第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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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齐声划桨,而安塔尔则焦急地窥视着岸边,他看到岛上有着不寻常的骚动,但不知道是为什么。随着他们越来越近,男孩也看清楚了,聚在一起的人群满脸哀伤,显然不是在庆祝他的归来。
“别乱动!”满脸皱纹的摆渡人第一次开口。
男孩不安地坐正了,他继续朝着岸边眺去,但还是没能弄明白那里是什么情况。木筏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当他终于到了岸边时,安塔尔一脚踏了出去,没留下一句感谢的话。
一小群受伤的士兵正在玛格丽特岛上休息,仆人们在他们周围忙着送来绷带、水,甚至酒和食物。士兵的人数并不多,大概有二十个人。下一刻,他看到两个神父和一个小男孩从修道院里朝自己走来,随即被一种可怕的不妙预感所笼罩。
莱文特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一周后……现在已经远远不止过去了一周!
他冲向挂着黑白旗帜的大门,修道院的小院子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拥挤,他在门外看到的只是些普通的雇佣兵,而受了伤的圣殿骑士们正在里面接受着治疗和帮助。
他们不超过十几个人,院子里大多是不知所措的神父和脚步匆忙的仆人,他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安塔尔,他们在他身边走过,但没有人愿意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男孩注意到了一面与其他旗帜不同的旗帜,红与白的旗帜上面印着圣乔治与巨龙搏斗的景象,他从未见过它,但是莱文特不止一次告诉过他关于他家族的纹章,描述和他眼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旗帜之下是一名满脸是血、眼神茫然的小胡子骑士,他的眼睛散发出的痛苦让远方的安塔尔都感到心疼,他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但他不想听到骑士悲伤的原因,他最终还是迈着艰难地脚步,吞咽着口水走到受伤贵族面前。
“大人!”他呼喊着骑士,但男人没有理睬他,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听到安塔尔的呼唤。
男孩碰了碰他的胳膊,骑士打了个寒颤,不安又困惑地看着安塔尔。
“爵士大人,我是安塔尔,威廉·巴托之子,”他礼貌地说道,“我在布达养了几天伤,刚刚回到岛上,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你是安塔尔?”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他的手在颤抖,男孩分不清是谁的血染在上面,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我的儿子总是和我说起你,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成为一名骑士。”
男孩的预感得到了证实,这个在华丽旗帜下丢了魂的男人就是莱文特的父亲,他低沉的声音似乎在暗示着一些可怕的事情。
“这么多伤员是从哪里来的,大人?”安塔尔问,“你们是从战斗后回来的吗?”
“我们从杰尔出发直奔到切斯奈克堡,在那里住了两晚,”骑士再次凝视着虚无,“然后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我老朋友陶陶的巴拉兹爵士的几个士兵,他们正在和大约三十个人交战,我们想都没想就加入战斗了,根本没注意到另一边的树后面还躲着十几个弓箭手,我们只用了一次冲锋就把他们击败了,然后把弓箭手都追上砍死。大多数人都没什么事,有的轻伤有的重伤,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骑士开始无助地啜泣,安塔尔的脑袋也开始天旋地转。他不得不靠在墙上,但还是疼得跪倒在地,他的拳头猛地一颤,整个身体都开始抖动起来,一股寒意从内心深处传来。
“我的儿子还没挥出一次剑便倒下了!”男人越发大声地抽泣起来,泪水冲刷着他脸上凝固的血液。“一支箭直接穿刺了他的喉咙,当我们赢了…当我们赢了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安塔尔不想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莱文特在成为骑士之前就死了,在一场不是为了王国,也不是为了王室,甚至不是为了上帝的战斗中。他在一次简单的短兵相接中死了,甚至剑都没有挥过一次,他被人用最懦弱可耻的方式杀死了,用弓箭,从远处。
痛苦在安塔尔的身上化为了怒火,他猛地站起来,直接朝着仆人的住处奔去。男孩在挤满了人的院子里没有看到彼得,他应该会在那里,但他在那也没有找到彼得。
他一路上在心里念着杰尔、切斯奈克堡、陶陶甚至布达是谁的领土,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些地方都属于科塞吉家族。他还记得他和翁贝托第一次离开杜比察前往布达时,自己差点被科塞吉的手下杀死。男孩默默地发誓要让科塞吉的二十名手下为杀死莱文特付出生命代价,在完成此誓前,他不能接受圣殿骑士的三誓,他对此没有任何的愧疚。
小教堂里也是空的,到处都见不到彼得的身影,就像大地把他吞了一样,他又穿过院子的人群,终于找到了一个面容熟悉的仆人。
“嘿,你!”安塔尔抓住他的衣服,“你看到彼得了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你不知道吗?”仆人惊讶地看着他,“彼得在偷酒的时候被抓了,前天他被当众鞭打,然后被驱逐出了修道院。”
他一定是被魔鬼玩弄了,安塔尔心想,这只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但噩梦通常能把他吓醒,这次他却怎么也醒不来。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又回到了塞尔达赫利的骑士身边,在墙角蹲下。
莱文特的父亲不再哭了,他用着一种坚毅又恼怒的眼神盯着一辆由六个僧侣推出大门的小推车,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躺在车上,已经被清洗干净且被裹尸布包着。
“我要带我的儿子回家,”男人说道,他的声音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安塔尔猜他应该立下了和自己相似的誓言,但男孩永远无法想象自己作为一个失去儿子的悲伤父亲是何种感觉。
安塔尔起身站在骑士面前,“莱文特是我最好的朋友,大人,”他说,“我们分享一切,就像兄弟一样,我发誓要用二十个科塞吉士兵的性命为您的儿子报仇。”
“我会取下伊万·科塞吉的头颅。”骑士并没有劝阻安塔尔的意思,“我叫塞班,是波卡家族赫克托的儿子,在这北边的塞尔达赫利有土地,有五十头牛、三十户人和一百名士兵。如果你是我儿子的兄弟,你就是我的孩子,除了莱文特外我没有后代。听着,安塔尔,威廉·巴托之子,如果你需要我的任何帮助,随时来找我。”
安塔尔还没得及开口,塞班便转身骑上马,昂首挺胸地离开大门,仿佛是要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崩塌了的世界。
佐特蒙平静地坐在他的扶手椅上,就像过去几天的混乱对他毫无影响一样,对安塔尔的事情也一无所知。他杵着一张无聊的脸,右腿搁在扶手上,带着一丝笑容看着男孩。
“好样的,侍从,”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这几天好像变胖了。”
“我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他们给我提供了很多吃的,”安塔尔故意省略了“大人”一词,“我的左臂仍然没有恢复,我每走一步膝盖就会疼,但最让我烦恼的是我的腰带、匕首和剑都不见了。”
佐特蒙满脸无辜地张开双臂,“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男孩沉默了很久,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愤怒,他真想扑向那个背誓骑士身上,用自己的双手把他掐死,让他看到自己的生命被慢慢挤出来,但他不能这么做。
“我变成这副模样都是你因为,佐特蒙,”他没好气地说,“我差点死在那个该死的谷仓里,然后我又被他们抢了,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自己也知道!”
“侍从,注意你的嘴巴!”佐特蒙站了起来,但没能像以前一样吓到男孩,“我是你的主人,是你的师父,你应该尊重我,小子!”
安塔尔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要拿回我的东西,佐特蒙,”他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我要在中午之前拿回我的腰带,不然我会让你遭殃。”
“我没听错吧,你在威胁我吗,你这个小老鼠?”
“你没听错。”
佐特蒙再也受不了了,他扫开身前的杂物,纵身越过两人之间的桌子,扑向安塔尔。
男孩躲开了打向他的巴掌,“你不能动我一根手指头,你这个背誓的叛徒!”他抓住佐特蒙的胳膊,“你脑子里的秘密太多了,如果修道院长发现了它们,你将被永远地驱逐出骑士团!”
威胁奏效了,佐特蒙抽出他的手,眼神有些动摇。他往后退了一步,用颤抖的手整理着自己的披风。
“秘密?”他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你打破了你的贞洁之誓,”安塔尔回答,“那个生了你孩子的女人,你让我不止一次地将钱袋交给她。”
“你没有证据。”佐特蒙反驳道。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嘴硬。你还打破了你的贫穷之誓,一个圣殿骑士是如何能够富裕到经常把大把金子送给他的爱人的?”
“我真不应该相信你!”佐特蒙低声说,“你不听我的命令,反而插手我的事,你会后悔的。”
安塔尔无视了他的威胁,继续罗列着背誓骑士的罪名。
“你欠奥利维的债务应该不少吧,他是布达最猥劣的放贷人,你在他那下赌注,私通他让你的侍从处于危险之中,这是重罪。你说你现在该怎么办,佐特蒙?当人们知道这个故事时,他们会说什么?修道院长会说什么?”
“口说无凭!”佐特蒙扯着他的头发重复道,“比起小孩子的诽谤,他们当然是会信我的话。”
“如果你想要证据,那么我会提供证据和证人,如果这就是真的想要的话,”安塔尔平静地回答,“但上帝不需要这些便能断定你的罪过,如果你把我的腰带和武器讨回来,我会假装忘记你对我的命令和差点把我害死的事实,你只需要好好向主忏悔你的罪孽,每夜祈祷我的宽恕便可。”
佐特蒙满脸闪着火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倒在了自己心爱的扶手椅上,倒满酒杯一饮而尽。
“好吧,如你所愿。”他把杯子重重地摔在桌上,“明天我会拿回你的东西,然后你不再需要为我服务了。表面上我还是你的主人,但我不会再交给你任何任务了。”
安塔尔点了点头,他知道他无论怎么样都没法像以前一样溜进城里了。不管是否向安布罗修斯揭露佐特蒙的恶行,他都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前往布达与他的女孩在一起,也许这次遭遇是上帝为他忽略了自己真正的职责而惩罚他,谁知道呢。他现在得一直留在岛上,除非他能从别的地方获得离开修道院的批准。
“你知道,这事还没有结束,”佐特蒙对着转身出门的安塔尔喊道,“有一天你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相信我,佐特蒙,”男孩头也不回地回答,“付出代价的人不会是我,而我比你更期待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