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5年,圣米迦勒之月
杜比察,斯拉沃尼亚
威廉·巴托的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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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尔一言不发,带着朦胧的双眼告别了杜比察的庄园,这里给了他生命和未来,即使他犯下错误,他知道自己永远可以回到这里。他告别了马厩、他舅舅的马还有酒窖,这些地方在他童年时期来说意味着圣地,而后来男孩的圣地变成了别的地方。
他告别了院子,在那里他用沉重的铅剑和其他武器度过了太多的时间,他知道,如果不是这些因为这些时光,他今天仍会一事无成。
他在早些时候收拾东西时向自己的房间道了别,除了穿在身上和随身携带的东西,他并没有太多的财产,作为一名圣殿骑士,他只有一件换洗的衣服,一件用于恶劣天气的温暖斗篷,以及翁贝托在他十岁时送给他的木头骑士,这仿佛像是一千年前的事……
在房子后面,他在他母亲的白色大理石天使墓碑前上放了一朵红玫瑰,在忠实的马里提斯的坟前也放了一朵,他的墓上只有一个简单的石头十字架。他为两人的灵魂安息祈祷,然后起身与家人告别。
他和乌尔巴诺斯夫妇并不熟,但每次见面,乌尔巴诺斯和他的夫人阿尔比娜总是对他很友好。安塔尔在厨房里找到了他们,阿尔比娜夫人正在煮着薄饼汤,她的丈夫则在角落里捣鼓着什么。
安塔尔走到他们身边,却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他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反倒是听到他困惑的咕哝的女人走到他面前,紧紧地拥抱了他,就像在和自己的儿子告别一样。
“保重,年轻人,”阿尔比娜笑着说道,“或者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我的骑士大人吗?”
“嘿,女人,你可不能这么抱着国王的骑士!”她的丈夫说道,朝着两人和善地微笑,“告诉我,我的孩子,国王会让你干些什么?会去给我们的王国带来安稳吗?若有人斜视君王,你是否会挥起宝剑,让其跪求你的怜悯?”
“我还不知道,我的弟兄乌尔巴诺斯,”年轻的骑士离开了阿尔比娜的怀抱,耸了耸肩。“也许只是保护国王,当他的贴身护卫,陛下还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这个长着灰色胡须的大个子眼里闪烁着孩子般的兴奋,他那充满硬皮的巨手几乎能把安塔尔伸出去的整个右手包住。
“我不能说我们彼此认识,孩子,”乌尔巴诺斯说道,“但我们会想念你的,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这可很难讲。”他的妻子表示。
“不管怎样,我为你做了这个,”他递给安塔尔一个做工精细的木盘和勺子。“我们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人,但你舅舅也不嫌弃我用木头雕出的东西。在与国王和其他领主的盛宴上你可能拿不出手这个,但当你不得不在战场上用头盔舀汤取食时,你就会想起老乌尔巴诺斯的名字。”
安塔尔眼睛一亮,有些闪烁。在他看来,老人雕刻出的盘子比金银餐具还要漂亮。他给了这只老熊一个友好的拥抱,以代替言语的感谢。
“我得走了,”安塔尔表示,拒绝了满溢着香气的薄饼汤在他耳边的轻语诱惑。“国王的骑手们可能随时都会到,我想骑马去河岸边等着。”
在与二人告别后,年轻骑士带着一滴眼角泪离开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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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细薄的烟柱从萨瓦河畔升起,走出树林的安塔尔好奇地寻着烟柱的方向走去,发现威廉正坐在草地上,膝上放着一块卷起的画布,似乎在等待着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威廉直截了当地说。
“我只是想和大家说再见,”安塔尔下了马,“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你。”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威廉爬起来,他的膝盖咔嚓作响。“在你彻底出师并离开我之前,我觉得你应该了解我。”
“了解什么?”
“你还记得格雷戈里吗,那个宫廷画师?”威廉一边问道,一边将手中的材料铺在地上。“你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长时间都在做什么……”
安塔尔当然记得,几年前与乐手弗朗西斯一起来到庄园的年轻画家,他和威廉在房间里偷偷摸摸地度过了几个月的时间,男孩每次见到格雷戈里时他都是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对他和威廉做的事情只字不提。
威廉把长画布铺在岸边,蹲在一旁,膝盖仍旧嘎吱嘎吱地响,安塔尔想起他以前曾见过这幅奇怪的画作,在十四岁的时候,他偷偷溜进了威廉的房间偷了他的剑。当时安塔尔只顾着拿剑,加上月光昏暗,他没有太注意这画的细节,但他记得它看起来很奇怪。
“这是什么?”安塔尔看着细长的棕黑色线条在沙色的画布上形成了一个人形,问道。“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嗯,仔细看看!”威廉坚持道,“一直看,直到你看到藏在其中的东西为止,你看到了他的身影了吗?”
安塔尔眯起眼睛,一个男人的奇怪形象在他面前越来越明显:一个躺着的裸体男人,两只干瘦的手交叉在腹股沟前,仿佛要遮住自己,他留着长长的乱发与胡须。
“我看到了,”他轻声说,“但我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谁?你和格雷戈里在一起花了几个月就是为了这个吗?”
“正是这个。”
“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这画呢?”
“因为……我不知道……这可能很重要。”威廉的声音沙哑而虚弱。“我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很重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其如此依恋,为什么我想再次见到它,但是……我对它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安塔尔被他舅舅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听起来既绝望又虚弱,年轻骑士蹲在画布旁,看了看画上内容,又看了看老骑士。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安塔尔用非常温和的声音问道,他觉得威廉的状态有些奇怪。
“我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圣地,三十年前,在的黎波里,”威廉回答道,“它藏在我们修道院的下面,当我和我的同伴从撒拉森人的进攻中救下了修道院长后,他出于感激向我们展示了它。他说除了骑士团成员外,没有人能看到它,并让我们保证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外人。起初,我和你现在一样困惑地看着它,但是……
但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东西吸引了我,你眼前的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作,即使它看起来与原作极其相似……但是……我在的黎波里看到的那个……它似乎要伸出手来抓住我的灵魂,安塔尔!我突然感觉如果我不跪在他面前,我就会死!它是如此的伟大……我不指望你能理解,但是那个裹尸布在看着我!”
“裹尸布?”安塔尔附和道。
“是的,”威廉点了点头,双眼泛红含着泪,“一块裹尸布,他们是这么说的,它来自于一个洞穴坟墓。”
安塔尔一个字都没听懂,他本想一个字一个字地来回问,但他还是选择了默默地皱着眉听着他舅舅继续为他解释。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后,他的尸体被埋在了一个山洞墓穴里,入口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威廉讲了一个每个基督徒都知道的故事,“第二天早上,石头消失不见,救世主的尸体也不见了,里面只剩下裹尸布。”
这时年轻骑士才恍然大悟,他的心砰砰直跳,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胸口打了一拳。他猛地跳起来,眼睛睁大,呼吸急促,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舅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威廉淡淡一笑,“不要害怕,我们会让它永远消失的。如果情况变得糟糕,法兰西的铁王和他的阿维尼翁教皇开始调查骑士团的事务,我们可不想他们用这个无法解释的画作给圣殿骑士扣上异端的帽子。”
说罢,他抓起画布,飞快地卷起来,并将一段插入火中。火舌开始舔舐,然后迅速蔓延至画卷全身,将其吞噬为灰烬。
安塔尔有些可惜地看着火焰,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威廉。
“至于原作,”威廉拍了拍安塔尔的肩膀,“它在阿卡被毁了,在围攻阿卡期间,撒拉森人摧毁了国王塔,大团长纪尧姆和他的手下在塔里,裹尸布也和他们在一起,我确定它被摧毁了。”
“你认为事情会变得更糟糕吗?”安塔尔问道,“教皇真的不会保护我们吗?”
威廉痛苦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我亲爱的孩子,”他沮丧地说,“我这辈子见过太多悲剧,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地与命运抗争,都是徒劳的。我们的命运在上帝的手中,但不用害怕,你是在国王的保护之下!”
他们回到庄园,翁贝托正带着一队轻装骑兵等着他们。骑手们穿着皮革夹克,带着花哨的帽子,他们的长矛在风中挥舞着百合花的旗帜。他们是安茹国王的人,安塔尔与他们一起消失在地平线上,而与之同行的翁贝托则开始了又一次的情报之旅。
这对年轻骑士来说很难,但安塔尔从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