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5年,万圣之月(10月)的第九日
布尔诺,波西米亚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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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年轻的国王分别坐在宽敞大厅的两端,在一张长桌前落座。不仅他们厌恶地对视着彼此,眼中带着鄙夷,他们的周围的支持者也是如此。
波西米亚和波兰的国王瓦茨拉夫三世下巴上连一根毛都没有长,他的身边不仅坐着德意志和摩拉维亚的权贵们,还有那些不接受安茹家族后裔成为国王的匈牙利贵族们。
伊万·科塞吉和他的儿子们,扎根于巴伐利亚的匈牙利的帕拉丁伊什特万·阿科斯(Stephenákos),多米尼克·拉托特(Domonkos Rátót),德布勒森的铎萨(Dózsa Debrei),博尔萨·科斯帕(Borsa Kopasz)都凑在瓦茨拉夫的身旁,恨不得将查理·罗贝尔当场绞死。
查理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怕这些捷克人的走狗。只有少数贵族站在他的身边,其中包括根茨堡的领主阿玛德·阿巴(Aba Amadé),他接待了国王接近两年。接着便是埃斯泰尔戈姆的大主教托马斯,还有一众面目狰狞的披甲骑士与士兵,他们一共加起来的人数只有对面的十分之一不到。
两个阵营的人一边在自己这边交头接耳,一边站起来指着对面破口大骂,仇恨的目光伴随着口水喷出污蔑的言语。两大阵营在两个加冕过的首领的带领下,孜孜不倦地绕着弯子,十句话里九句是废话,但好在总有一句说在要点上。坐在君主右边的神权权贵们偶尔对着他们的国王耳边低语几句,眼睛则死死盯着对面,然后又这样周而复始。
当安塔尔本以为他们的这场争辩要拖到第二天时,瓦茨拉夫终于宣布他要和安德烈三世的女儿解除婚约,然后很慢很慢地开始列出他要放弃的一切头衔。骑士不禁注意到查理·罗贝尔眼中闪烁着的急切光芒,而瓦茨拉夫每说一个头衔,眼中火焰便燃烧得更旺。
安塔尔很早就注意到了这点,在前往波西米亚的整个旅程中,国王向紧随其后的首席骑士解释了他的计划和想法,眼中一直都有这种光芒。现在,查理感觉到自己离正式成为毫无争议的国王只有一臂之遥,他眼中迸发出的火花正在可怕地跳动着。
“关于我的统治,”瓦茨拉夫用带着稚气的声音说道,“我通过继承我已故父亲的权利在匈牙利土地上统治了四年,并尊重匈牙利贵族的意愿,这次我将永远放弃它。然而,我不能把我的权力转让给我的敌人,安茹家的后裔查理·多贝尔,所以……”
“你说什么,你这条摩拉维亚的野狗?”查理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如果不是安塔尔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他恐怕已经拔剑冲到了瓦茨拉夫的面前。
“放开我!”他怒不可遏,但安塔尔不敢松手。“你这个无神的斯拉夫小鬼,懦弱的鼻涕虫!你想要战争吗?再次?你还没被打够吗?”
托马斯大主教也站了起来,亲自握住查理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这才让国王停止了狂怒。他看了看大主教,然后回头瞥了一眼安塔尔,点头表示可以放手了,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坐回椅子上。
“你说完了吗,殿下?”老伊万·科塞吉嘲讽地问道,“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尽管继续,”查理沙哑地说,向他们挥手,“趁你们现在还能开口……”
“我的权力,”瓦茨拉夫继续说,他的坐姿变得越来越别扭,“我把我的统治权移交给亨利·维特尔斯巴赫的儿子奥托,他也得到了我忠诚的贵族们的支持,要求他继承王位。”
查理·罗贝尔的眼中继续闪着火光,但不再是贪婪,而是愤怒和仇恨。他什么也没说,抿着嘴,脸色因厌恶而变得苍白,他等待着波西米亚国王说完,他不禁注意到,瓦茨拉夫在结束时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贵族们,包括科塞吉老东西,后者则点头表示认可。
他直到会议结束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但他从没有把目光从瓦茨拉夫的身上移开,瓦茨拉夫总是把头转向另一边,躲避着他的眼神。
在一切都结束后,查理准备直接离开。他站起来转身,然后低声对安塔尔说道:“谢谢你在刚才拦住了我。”
“这个人是谁?”伊万·科塞吉开口问道,声音响彻大厅,“差点就成为匈牙利国王的殿下可否告诉我们这个穿着有趣的圣殿骑士是谁吗,让我们好向他致敬。”
查理·罗贝尔转身面向他们,但不再急躁,不再疯狂。他神情平静,幽暗的目光扫视着瓦茨拉夫身边的贵族们,用不详的语气说道。
“他就是那个会将圣伊斯特凡的王冠连同奥托的头颅一齐带给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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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马!”查理喊道,他和他的手下冲进了被雨水浸透的泥泞院子里,“我们现在就回家!”
大主教急忙地跑到他前面,一脸绝望。他努力地提起身上高贵的长袍,但上帝仍是从上赐福他雷雨,从下赐福他污泥。
“回家,陛下?”托马斯试图盖过瓢泼大雨的声音,“但我们今天早上才到这!你的人累了……我也累了!你不能继续急行下去!”
“不能?”国王在马鞍上严声斥责他,“好吧,如果你累了,大主教,你就呆在这,呆在这个毒蛇窝里吧!也许他们不会杀你……”
“你真是疯了!”托马斯大主教以严厉的声音回敬查理,“你诽谤国王,公然地威胁他的继承者,还好你没有在那里拔剑,不然我们所有人都别想再出来了!”
“是吗?”
查理环顾四周,看着围着他身前的四百名全副武装的骑手,以及一百名阿玛德·阿巴的步兵战士。他确信,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们会眼都不眨地为他赴死。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所有人!”他用粗哑的声音喊道,“今天,捷克人和波兰人的国王放弃了匈牙利的王位而随之而来的所有权利。不过他并没有把统治的权杖留给我,而是给了一个巴伐利亚的无名小卒。这是一种公开的侮辱,而我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公开的侮辱和威胁!
我相信,我们不能在这里多呆一分钟,因为我们并不安全。我知道你们很累,大主教也很累,他刚刚和我说了。所以如果你们更愿意在这里多呆几天放松一下,享受麦酒和捷克女人,那就留在这吧!但我要回去,就算独自一人,我也要回去给我的马穿上新的铁鞋子,开始磨剑!”
人们开始互相讨论,大主教则摇了摇头,而查理·罗贝尔继续大声说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愤怒。
“你们要知道,任何敢阻挡在我成王道路前的人,我都会斩尽杀绝!”他喊道,脖子上的青筋暴胀地越来越厉害,“你们一直追随着我到现在,比谁都清楚我不会轻易放弃。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任何觊觎王冠的非法宣称者,结果只有死!忤逆的贵族,不管他们有多强大,反抗的惩罚也是死!叛国者和强盗,他们只配被公开处死!我将战斗到最后一刻,不给匈牙利王国和她的百姓们带来和平,我誓不罢休!任何企图扰乱秩序与安宁的愚蠢叛贼,将会人头落地,无人收尸!”
人们都点头表示赞同,有人咒骂着捷克人,有人伸手举起刀剑,但查理的话还没说完。
“我们不再做懦夫和无赖,不再与叛徒讨价还价,不再为金钱出卖荣誉!如果瓦茨拉夫和他的叛徒贵族们想要战争,我们就给他们战争!我向你们保证,如有一战,不舍昼夜,以留血史!谁今日与我归去,不怨疲困,便可与我同仇敌忾,荣辱与共!这不仅仅是皇家的意愿,而是上帝的意愿!”
国王在大雨中点燃了众人,步兵们用长矛的木柄敲打着盾牌,骑手们把挂在马鞍两侧的剑、马刀和钉头锤打的叮当作响,向国王保证他们的忠诚和战斗的决心意志。
托马斯大主教抬头望着君主,浑身湿透打着抖,他像一尊陷在了泥中的雕像一般,想说的话很多,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查理·罗贝尔看向他,再次开口。
“不要怪我,大主教,”他更平静地说道,“我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大主教艰难地把脚从令人作呕的泥泞中解脱出来,摇了摇头,在他的仆人的帮助下,踉踉跄跄地回到了他舒适紧闭的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