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开始,艾格尼丝的心就开始快速跳动。在这个充满阳光和鸟鸣的美丽夏日,女孩笨拙地做着一切。她的手总是出差错,她在祈祷和弥撒时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她的思绪游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过去的某个地方。当加布里埃修女带领见习修女们练习新的弥撒圣歌时,她老是漏词,声音含糊不清。
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漫长时间后,太阳终于开始西沉。晚祷结束后,多米尼加修女院陷入寂静,慢慢地,所有的蜡烛和火把都熄灭了。打破寂静的,只有修女们的鼾声。
艾格尼丝并没有睡,而是在等待。
她知道,如果安塔尔说的是真的,而且已经设法安排好了一切,他们终于可以再次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几个小时,就像以前一样。
大概又过去了两个小时,柔软的脚步声才缓缓踏过见习修女住所的石板。艾格尼丝从床上坐起来,好让来的人肯定能认出她,睁大眼睛看着在黑暗中行走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她在他靠近时认出了他。
“斯蒂芬弟兄!”艾格尼丝惊讶地低声喊道,“是你吗?”
她认出了那个跛脚的男人,他身材魁梧,但眼神温和,一周前他成为了修道院的守夜人,在这之前他还是布达的城门护卫。
“是我,”长着粗脖子,扎着马尾辫的白发老人点了点头,他戴着同样的头盔,握着他成为男人后一生都在佩戴的长矛。“我给你带来了这个,孩子。”
说着,这位布达的前卫兵将安塔尔的薰衣草袋子递给了她,艾格尼丝立刻认出了它,虽然时间的铁齿已经将它咬碎,在从小窗射进来的月光下,它似乎染上了淡淡的血迹,但毫无疑问,这是那个骑士把她给他的薰衣草揉成碎的袋子,当时他还只是一个侍从。女孩用大拇指抚摸着袋子上的红色十字,那是她用鲜红的毛线绣成的。
“这是他的标记。”艾格尼丝低声说,回忆使她的喉咙发紧。
“我们走吧,亲爱的!”斯蒂芬弟兄建议道,他在卧室里越来越不安地踱步着。“快点,别让她们发现了!”
她点点头,赤着脚,穿着睡衣,跟在老人后面。他们顺利地穿过了修道院的走廊,除了她么之外,所有人都睡得正香,很快,他们就到了大门口,那人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岗位上。
“他说从这里开始你知道怎么走。”斯蒂芬弟兄说道。
“是的,”艾格尼丝点头,“谢谢你。”
“不用谢我!那个百合花骑士救了我的命,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做……我欠他很多。如果他需要我这老骨头,只要说一句话,我便愿意在他身边赴死。”
—
“这些灌木丛变了很多。”当久违的爱人出现在安塔尔的面前时,他说道。
“就像我们一样。”艾格尼丝走近他。
“但上次你说你什么也没变,还是老样子。”
“我错了,”见习修女说,“我也变了,我学会了等待,但我从来没想过那会如此艰难……”
安塔尔紧紧地抱住她,吻她的时间也许比以前更长。
“多瑙河水能冲走一切,”他平静地说,“我们也不是以前的我们了。”
“我们也永远不会回到过去。”
“告诉我,艾格尼丝,你还爱我吗?”
“我爱你,直到我最后一次心跳,甚至在那之后,直到永远!”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低声说道。“但是现在不要说话,求你了,我已经等的够久了,我不想再等了!”
他们躺在灌木丛掩护的草地上,月亮害羞地转过苍白的脸,把自己藏在了一片流云后面。
—
一根倒下的树枝在附近噼啪作响。
“那是什么?”艾格尼丝惊恐地抬起头,“你听到了吗?”
“是的,”安塔尔转向声音的方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几乎可以肯定,刚才发出这种声音的不是什么动物。“呆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他光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向他听到声音的地方,当他离艾格尼丝原来越远时,他听到了微弱的沙沙声:潮湿的草地上有人的脚步声。安塔尔加快了脚步,不再保持安静,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便是抓住跟踪者。
片刻之后,他走出了茂密的灌木丛,在眼前开阔的空地上,安塔尔终于瞥见了跟踪者的身影。一个驼背的瘸子,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出现在他面前,安塔尔相信如果他安全返回修道院,佐特蒙便会立刻告诉安布罗修斯一切。
“站住,你这个地狱犬!”他在瘸子身后喊道,“我现在就杀了你!”
佐特蒙没有机会从赤裸的百合花骑士的追赶中逃脱,片刻之后他便被追上并扑倒在地。
一场无声的搏斗随之展开。安塔尔把怪物翻过来,用左右拳头交替地扫过他的脸,佐特蒙一声不吭地承受了这些打击,右手不知不觉地移到了腰间。他从长袍下抽出一把短刃匕首,骑士没有注意到这把武器,他只看到了眼前那张可恶的丑陋面孔。
突然间,一阵尖锐的冰冷疼痛射入他的身体,他痛得大叫一声,抓住了那握着匕首的手。
“我告诉过你,我们有一笔账要算!”佐特蒙说,“你杀不了我!”
他从安塔尔身上拔出匕首,但没有再次刺向他。他挣扎地站起来,再次冲向修道院。然而,安塔尔并没有放弃,他将手按在身侧,站起身来,发出了愤怒的吼声,再次加快了步伐。
他无视疼痛,只专注于佐特蒙。幸好匕首没能刺入太深,卡在了一根肋骨里,不过安塔尔的左侧仍然血流不止。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跑姿诡异的佐特蒙身形一闪,迅速便向,继续朝着河西岸而去。
随着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草地逐渐被砾石滩取代。安塔尔意识到他在受伤的情况下根本没法抓到佐特蒙,他头晕目眩地停下来,弯下腰抓起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扔了出去。石头重重地砸在了瘸子的头骨上,他立刻倒在地上。他走到仰面朝天、大声喊叫着向上挥舞着匕首的佐特蒙身边,一脚踩在手腕上,夺下了武器并扔进了多瑙河。
“你想杀我?你这个不信神的野狗!”他跪压在佐特蒙的胸前,“你最好知道,我也不能被杀死!”
作为最后的挣扎,佐特蒙也拿起一块大石头,想要砸向骑士的头,但安塔尔警觉地抓住了佐特蒙的左臂,把石头拧了出来,拿在自己手上。
“不!”可怜虫咕哝着,但为时已晚,砸在他脸上的石头立刻让他哑口无言。
安塔尔失去了理智,一次又一次地击打着,直到佐特蒙的脸完全被砸碎。
他站起身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从头到脚都是血,他自己的血从身上涌出,他的两只手伤都沾上了佐特蒙的血。
他杀了一个人。
不是在战场上,也不是在决斗中,而是谋杀了一个人。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必须以某种方式处理掉尸体,他不能让它留在河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说佐特蒙是因为旧怨而袭击了他,他只是在自卫。
但他要如何解释他们两在半夜时分都在修道院墙外的事实呢?然后他们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回到玛格丽特岛,以及他和一个多米尼加会的见习修女有什么样的关系……
安塔尔抓起两把地上的鹅卵石和沙子,把它们塞满了佐特蒙的衣服,拖着尸体,推进了多瑙河中。半人的佐特蒙残骸被淹没到腰部,然后是胸口,在强大的水流中,尸体越沉越深,直到只剩一些泡泡。
他确信如果河流将佐特蒙冲上岸,也需要很久一段时间,也不会在玛格丽特岛的附近。
“撒旦现在也帮不了你。”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迈着摇摇晃晃、疲惫不堪的脚步走向岸边,“但他会张开双臂欢迎我。”
—
艾格尼丝已经穿好衣服,在灌木丛中带等着骑士。看到安塔尔身侧渗出的鲜血,本就惊恐万状的少女愣住了。
“你怎么了?“她问道,她的嘴巴因泪水而蜷缩起来,”你还好吗?”
“我没事。”安塔尔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从自己的斗篷底部撕下一长条,将伤口扎紧。“还好,他刺得不深。”
“他是谁?”
“佐特蒙。”
“佐特蒙?”女孩惊呼道,“但他已经死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安塔尔开始穿衣服,“直到他在修道院里出现在我面前。他说他死而复生只是为了报复我,今晚他跟着我们,差点把我害死。”
“但……”
“别害怕,他没有逃走,”骑士望着远方,然后很轻很轻地说出了下一句话,“我已经抓住他了。”
“他现在在哪里?”
“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你和他结束了吗?”
安塔尔不需要回答,他只需要看着艾格尼丝的眼睛就足够了,她开始退缩了。
“别哭,求你了。”他走到她身边,拥抱了她。“佐特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棍,他是自寻死路。”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艾格尼丝痛苦地抽泣着,“一个人,因为我们彼此相爱,不得不死!”
“不,这不是真的!”安塔尔否定道,“你和我一样清楚,佐特蒙在他的一生中犯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恶行!他偷偷跟在我后面就是为了偷袭我们,伤害我们!你难道不记得四年前他想要把你送上火刑柱吗?”
艾格尼丝没有回答,她继续轻声哭泣。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在终于平静下来之后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你现在最好回修道院去,”骑士建议道,“我不能在岛上待下去了,我马上回布达。我会和修道院长说,我和国王有紧急事务。”
“然后呢?”
“我会让人给你捎口信的,”他在艾格尼丝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你可以信任斯蒂芬弟兄。”
“我明白了,”见习修女点了点头,勉强地笑了笑。“我会等你的。”
“多久?”
“永远。”
安塔尔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但当艾格尼丝在黑暗中消失时,一种不安的感觉不由地涌上心头。突然间,他开始担心,也许他们真的要永远地等待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