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2年,五旬节之月(5月)
沙罗什(今沙罗什保陶克),匈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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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脖子上沾满鲜血的骑士大步走向他的帐篷,手里拿着两个皮革袋,每走一步,他的靴子就在被践踏过的浸湿泥土上发出黏着的声音。连续几天的大雨不停地消磨着围攻军队的精神,他们的帐篷和攻城器械下沉了数尺,他们的行动因泥泞而变的困难,他们的衣服、工具和设备都变得又臭又脏。
“圣母玛利亚和这狗屎世界啊!”有人在黄昏时分的篝火附近咒骂道,“肉已经生虫了!”
“和发霉的面包是绝配!”骑士应和着向他喊道,继续向帐篷前进。然而,下一步他自己也开始咒骂起来,因为他的鼻子告诉他,这次他踩到的不是泥浆,而是人类的粪便。“哪个该死的在这拉屎呢?”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一连串的不幸永远不会结束。
这一切都始于去年秋天,查理·安茹从蒂米什瓦拉出发,誓要惩罚马泰·查克并一劳永逸地让这盘踞在特伦钦的寡头屈服。
但最终事情并没有像国王想象的那样发展,他一败涂地,一步步地退回了他在特兰西瓦尼亚的据点。沮丧到了极点的查理和他屡尝败绩的军队在蒂米什瓦拉新建成的城堡里度过了圣诞节,安茹的百合花旗帜越来越少,而马泰·查克则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到年底,他已经将自己的势力扩张到了阿巴家的领地,似乎没有能阻止他。
最可怕的是,马泰根本没有夺取王位的想法,他只想成为这个王国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人,成为一个国王和教皇都不敢挑战的领主。
新年的头几个月在相对的平静中度过,一生中从未放弃过希望的查理也在这段时间里召集了一支新的军队,当然,仍然靠得是那不勒斯国王的钱财。与此同时,大多数匈牙利贵族已经意识到他们必须在日益血腥的冲突中选择立场,令人惊讶的是,越来越多的家族站在了国王这边。
巴洛格家、卡契克家(Ka?i?)、卡普隆家(Kaplon),以及不同意阿玛德·阿巴的儿子们政策的阿巴氏族分支的内克西家(Nekcsey)和里珀奇家(Lipóci)。
在四旬次月(3月)后不久,便传来了阿巴家违背誓言并攻击了沙罗什的消息,支持国王的佩坦耶之子彼得①在那里与他们英勇作战。就在这时,阿巴家儿子们的仆人袭击了彼得在曾普伦的庄园,将其连同教堂一起烧毁,夷为平地,还杀死了彼得的一名亲属。阿巴家儿子们的主力军队在不久后被愤怒的彼得赶回了沙罗什城堡里,躲在城墙之内。
听到这个消息后,查理不得不采取行动,他集结了所有能动员的士兵,进军沙罗什堡,想要用铁与火将阿巴家的儿子们赶出来。
围攻军队于五旬节之月(5月)的月初到达城堡下,在开始战斗之前,查理组织了一次会议,并判处了两名当地权贵,没收他们的财产,以表明他现在是整个王国的主人,即便是在阿巴家的核心地带,他的权力也不容置疑。在宣布了判决并结束了会议后,他立即下令进攻。
围攻持续了数周,但毫无进展。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中,情况变得越来越糟,军队迎来了连续几天的倾盆大雨,当雨终于停了时,沙罗什堡的周围已经变成了一片难以居住通行的泥海。
“这永远都不会结束,”满身是血的骑士走进宽敞的帐篷,“我们都会死在这里,被困在这无尽的泥泞之中!”
“安塔尔!”他的养父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这么臭?”
“因为有个畜生不去灌木丛,而是在路中间拉屎!”安塔尔比划着粗鲁的手势解释道,“如果不是我怕马上又会下起雨来,我会把靴子留在外面的。”
“太棒了,”威廉抱怨道,“至少我们会在这种气味里更加清醒……”
自从教皇克莱孟五世在圣乔治之月(4月)解散了圣殿骑士团以来,这位东方的老狮子并没有脱下他带有红色十字的白色衣服,而是披上了一件黑色斗篷,就像一件丧服。当然,在这一片泥泞中,他的白袍和黑斗篷都沾满了泥巴和血水,几乎看不到衣服原本的颜色和图案。
“我找到了一些酒,”安塔尔酒袋扔到了中间的桌子上,然后在铺满稻草的湿地上坐下,坐在他的舅舅和侍从之间。“至少这算是个好消息。”
“你怎么浑身是血?”拉斯洛问道,他的眼睛因为疲倦而耷拉下来。“酒还没有重要到你要为了它而杀人的地步……”
“我没杀人,”百合花骑士摆了摆手,不知为何,他没有心情开玩笑。“贝塞要求我和其他一起帮他按住凯尔德,他要锯掉那人的腿。我从未听过那样的叫声,可怜的家伙……我当时站在最糟糕的位置上,就在他的腿旁边。”
“所以你身上的血……”唯一一个和威廉一起从南方赶来的骑士,脸上带疤的安德洛尼卡指着他的衣服说,“是凯尔德的吗?”
“没错,”那段记忆又在安塔尔的脑海中闪过,他甩了甩头,“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们喝上一杯吧!”
“等翁贝托回来之后再开始!”威廉厉声说道,“每个人的份额都必须平等,无论他们身上是否沾上了血。”
话音刚落,那位意大利歌手走进了帐篷,他和其他人一样浑身是泥,手里拿着一团奇迹般地看起来很干净的破布。
“熏香肠和红洋葱!”他得意地宣布道,“让我们开始胜利者的盛宴吧!”
“你在哪看到了胜利者呢?”安塔尔问道,他和他的伙伴们从稻草堆上爬起来,掏出了切肉刀。“我能看到的只是一大堆疲惫不堪的人,他们将永远在这污秽中打滚……”
“别这么悲观,安塔尔!”翁贝托说,“多想想你妻子的大肚子吧!”
“你这家伙……”骑士笑着咬了一大口刀上了香肠,开始津津有味的咀嚼着这烟熏辛辣的食物,然后长长地喝了一口葡萄酒。“你就像是走进一个和平的村庄一样骑马冲进围城营地,然后用一句话就让想家的人倍感心酸。”
翁贝托没有回答,只是讪讪笑了笑。
“我们不应该叫醒他吗?”拉斯洛看向在角落里熟睡的塞班·波卡,威廉摇了摇头。
“他说了,不要为了一顿糟糕的晚餐就叫醒他,让他继续睡吧!”
“那么,什么时候呢?”安德洛尼卡高兴地问安塔尔,“我是说……你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是的,我的孩子,你必须老实交代!”威廉推了推他,“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但百合花骑士脸上阴云密布,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他猛地放下刀子,吞下了嘴里剩下的最后一口食物,顿时没了胃口。
“你这是怎么了?”威廉皱起了眉头。“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的烦恼就是这个,”安塔尔指了指四周,“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我永远也见不到我的儿子了……”
“胡说八道!”从角落里传来了一个昏昏欲睡的沙哑声音,“我们才不会死在这里!”
每个人都转头看向塞班,他打了个哈欠,从僵硬的躺姿中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身上所有的骨头都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我不认为这是你真正的烦恼,我的孩子,”他边说便走到桌子旁开始吃着他的晚餐,“别憋着了,告诉他在担心什么吧。”
安塔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羞愧的红晕,我试图转身过去,以免其他人注意到,但每个人都看到了他的反应。
“拜托了,告诉我吧。”安德洛尼卡催促道,“在那之前我可不会让你休息的。”
“这孩子是个英雄,而英雄净会说些漂亮话。”翁贝托其他人一起笑道,“谁知道他对他的爱人说了什么?”
“他答应在孩子出生时握着她的手陪在她身边,”目睹了艾格尼丝和安塔尔在蒂米什瓦拉告别的拉斯洛透露道,“但如果围城再拖上几周,他就要错过生产了。”
“拉斯洛!”骑士愤怒地瞪着他的朋友。
“干嘛?”侍从嘀咕道,“他们很好奇……”
“这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塞班的小胡子下露出狡黠的笑容,“有的时候接生确实比打仗还要重要……”
桌子周围爆发出了笑声,安塔尔生着闷气,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香肠。
“好了,好了,”威廉也被老贵族逗笑了,但还是为自己的养子辩护,“孩子出生可是一件大事!”
“没错!”百合花骑士拍了拍桌子,“我不许你们嘲笑我的妻子!”
“我们没有嘲笑你的妻子,”安德洛尼卡轻笑道,“我们嘲笑的是你,你这个小情种,比吟游诗人还浪漫咧!”
说到这里,帐篷内再次传来笑声,安塔尔板着的脸也绷不住了。
“你们这些混蛋,”他害羞地笑了笑,“把酒拿来,该死的!”
“小心咯,”翁贝托将酒袋递给他,“可别喝多了,女人的鼻子在这方面上可灵啦!”
这是他们这个月第一个快乐的夜晚,尽管他们身上沾满了泥土和酒,处境也丝毫没有变好,但吃饱喝足了他们都睡得很香,连脸都有些笑疼了。他们认为事情不会变得更糟了,他们只需要耐心等待,等阿巴家的儿子们耗尽粮草,他们迟早会饿死,或者被迫从他们的蛇窝里爬出来与他们决战……
随后,黎明时分,营地里响起了号角声和呼喊声:马泰·查克派出一千七百名士兵和数百名重骑兵前来解围,很快就会抵达城堡之下。
查理没得选,与精力充沛的大军交战是个愚蠢的选择,他不得不下令撤退,丢下陷在淤泥中的攻城器械。四年前所向无敌的国王军队如今夹着尾巴逃离了沙罗什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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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他们已经离开了德布勒森,能让疲惫不堪、羞愧难当的军队稍微打起精神的唯一事情就是他们至少很快就能回家了。但国王做出了一个让他们绝望的决定,傍晚,在军队安营扎寨之后,国王把他的宫廷骑士和所有指挥官召集到他的帐篷里,放下了心中的羞愧,用激动的声音告诉他们。
“我已经决定暂时不回去了。”
随后是短暂的沉默,没有人敢看着国王并告诉他,士兵们已经不想再打仗了,他们已经厌倦了不断的屈辱、行军和撤退。就这样,他们一直保持着沉默,等待着一个大胆的人开口。
“那我们要干什么,陛下?”托马斯·塞姆塞打破了沉默。
“我们调头……”
听到这句话,刚才的沉默被震耳欲聋的愤慨吼声取代。
“转身回去?”威廉问道,“我们才刚刚逃过一劫,现在回去送死吗?”
“不,”国王举起双手,要求肃静,“我们不是要回去和他们交战,至少现在还不是。我们将前往塞佩斯,而不是沙罗什,并让那里的撒克逊人②和枪骑贵族们③加入我们。如果传言属实,阿玛德·阿巴的儿子们和马泰·查克已经结盟,他们的军队会比以往都更加强大。但如果塞佩斯的贵族们站在我们这边,不只是用言语而是用行动来支持我们的话,那么我们也可以组建一支百合花旗的大军,一支连两个行省领主都无法阻挡的军队!”
指挥官和骑士们都陷入了沉默,查理的想法虽然大胆且只是个假设,但至少也算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的计划,总比没有计划或是懦弱地撤退要好得多。
“如果一切顺利,如果塞佩斯的撒克逊人和枪骑贵族们都站在我们这边,”托马斯·塞姆塞问道,“那之后呢,我们该要做什么?”
“我们该要做什么?”国王笑了笑,“我们将不再谈判,不再怜悯,用铁与血终结这一切。”
【脚注】
①佩坦耶之子彼得,1301年阿帕德王朝灭亡后,王位继承战争爆发,阿玛德·阿巴支持安茹的查理继承匈牙利王位,彼得也加入了他的阵营。当阿玛德的儿子们反叛了国王,并与强大的寡头马泰·查克结盟后,彼得决定离开阿巴斯的效忠,向查理宣誓效忠。
②匈牙利北边有很多从西里西亚移民来的撒克逊人。
③塞佩斯的枪骑贵族(Lándzsásnemesek),最初被称为g?m?r?r?k,是阿尔帕德时期在城堡和庄园工作的自由民后裔,有守卫边境的责任(如有敌袭,他们要暂时挡住敌人,并通知省主和国王),享有相当大的自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