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1年,圣约翰之月6月的第14日
托波尔恰尼,匈牙利
投石机静了下来,武器的叮当声和战斗的喧嚣也停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宁静惊醒了正在帐篷里休息的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
他穿着衣服,穿着靴子,血一直流到他的脚上。两个小时前,他在暴雨中摔伤了腰,他只是脱下头盔、手套和腰带睡觉,将它们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保持一臂的距离,以便在需要时可以立即伸手去拿。
“怎么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向出现在帐篷里的仆人问道,“为什么这么安静,詹姆?”
在男孩的身后,他的侍从和队长们进入了帐篷,激动地打断道:
“城堡……”
“……被点着了,大人!”
“城门也着火了!”
“它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可以强攻了!”
米克洛斯警觉地跳了起来,他的仆人给他系上腰带,上面挂着他的剑、匕首和短柄钉头锤,他的侍从给他戴上头盔,他自己则把手塞进都是泥土的手套里。
仆人递给他一杯酒,他一口气喝完,侍从把一面又大又重的盾牌交给米克洛斯伸出的左手。
盾牌原本是用他家族的颜色装饰的,但红色背景和代表狼牙的银色楔形此时已经在多次打击和格挡的磨损下变得无法辨认。
眨眼之间,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已经在身体和精神上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他在出去的路上拿起一把带着百合装饰的单手斧,在自己的盾牌上敲了两下,活动了四肢,然后点点头。
“我们走。”
他走出漆黑的帐篷,瞬间被阳光刺疼了双眼。他眯着眼睛看着拥挤在他面前的人:数百人在等待他的命令,肮脏、血腥、破烂、满脸烟熏般的乌黑。
他高举他的百合花斧头,像狮子一样咆哮,在外面等候着他的人们也跟着咆哮。
他手中的盾牌也在这吼叫声中震动,不仅是挤在他正前方的数百人,还有更远更靠后的数千人也与他一起吼叫,如同一个灭世的怪物。
米克洛斯抬头看了看他的士兵们身后的城堡,有几处正在燃烧,他又将目光拉回到士兵们的身上,他们看起来无所畏惧。
不需要言语,他默默地向前走着,他的整个军队也跟着他移动。自从他们四月向北行军以来,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分之一年,两个满月。
他们围攻一座又一座的城堡,没有一次失败,一步一个泥泞脚印。米克洛斯为这场战役定下了一个艰难的节奏,他不允许他的人松懈,从不在没有必要的地方逗留一刻,但同时他也不允许自己比他的战士们过得更舒服。
他与他们并肩作战,当他的仆人在他们攻占博伊尼采后为他准备了一场领主的盛宴时,他只是摇了摇头,与他的士兵们分享了食物和美酒。
军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他们住在攻城营地里,每天都面临着死亡。他们变得越来越衣衫褴褛,越来越疲惫不堪,从他们的衣服到帐篷,再到他们的眼睛里,都能看出这一点。
在这段时间和数不尽的战斗中,士兵们凝聚成了一个整体,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不仅是塔博尔恰尼围城的指挥官,同时也是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心与他一致地跳动。
米克洛斯放下手,迈着坚定的步伐继续前行。人们像摩西面前的红海一样在他面前分开,然后以紧密的阵型聚集在他的周围,迅速、整齐,不需要任何信号或命令,成千上万的士兵变成了有序的行、列和方阵。
只要不是从被围困的城堡垛口看这一幕的话,这都是一种享受。
米克洛斯和他的士兵们走了一段路后停了下来,跪下来,低着头接受随军神父的祝福。他并没有留意神父的拉丁语祝词,他有他自己的祈祷方式和语言,他每次战斗前都会这么做。
哦,上天啊,请俯视我!上天啊,请对我说话!他喃喃自语地说着秘密的祈祷,没有其他人能听到。古神啊,展现你的威能,让我看到你可怕的力量!
“火焰正在熄灭!”有人喊道。“门口的火快没了!”
“我们现在必须闯进去!”另一个声音说。“攻城锤!”
兽皮铺盖的木顶下,站着十几个人等待着指挥官的命令。“来吧!”米克洛斯喊道,带着他的部队紧紧跟在攻城锤后面。“进攻!”
随着他们的临近,噪音越来越大:吞噬城门的噼啪声,城墙上传来的守军惨叫声,箭矢、长矛、石块从上方落下的碰撞声,交织成地狱般的喧嚣。
这是战争的音乐,是对米克洛斯来说不亚于生命,唯一真实存在的刺耳音乐。
“不要害怕!”他高高举起盾牌抵挡上方的攻击,并试图在战士们的心中灌输勇气。“别怕,我们很快就能进去!冲啊!跑起来,该死的,用力推攻城锤!快点!为了国王!”
“为了国王!!”前方的士兵们传来回应,纷纷加快了步伐。沉重得可怕的圆木在车轮上摇摆,势不可挡地冲向它的目标。
塔博尔恰尼城堡的大门在第一次冲击时就屈服了。老旧而干燥的木质结构被撞得粉碎,攻城锤直接冲了进去。米克洛斯和他的直属卫队杀进城门,一起推着攻城锤,把它撞向敌人,人墙开裂,米克洛斯扑向守军。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胃也缩得紧绷。他耳中的野蛮音乐也越来越遥远,被一阵诡异的嗡嗡声取代。
他右手的战斧一挥,插进了一个士兵的肩膀。把武器刻入活生生**的感觉让米克洛斯战栗,对他来说,这是禁果般的享受。
如果他不能成为一名士兵,不能以国王的名义领导战役,他可能会疯掉,或者成为一个罪犯。他是一个杀戮和残害的艺术家,一个真正的工匠,他的技艺高超,也没有人可以匹敌。
他的斧头一定是卡在了一根骨头里,米克洛斯没法把它从士兵的肩膀上拉下来,于是他放开了斧柄,用盾牌的下缘将惨叫着倒下的敌人斩首。
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成千上万的人正在他身后推进,他不能停下来。米克洛斯迅速伸手去拿挂在他剑旁的钉头锤,挡住一记斧头的攻击,然后再次挥出右手,砸碎了一张他辈子从未见过的脸。
然后他又冲了上去,其他人在推他,他也在往前挤,不断夺走生命,浓浓的血腥味让他背脊发麻。
“为了上帝!”他喊道,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为了耶稣基督!”
米克洛斯还没来得及列出所有名字,一把农夫刀就从反方向砍了过来。他没来得及保护自己,他的右臂被割伤,链甲上的几个链节都断了,他的钉头锤掉在地上,消失在了人群脚下。
米克洛斯拔出匕首,在他的对手用农夫刀再次攻击之前猛扑过去,将武器刺入他的眼睛里,后者当场死亡。他也没有把匕首拔出来,而是抽出了他的剑,继续攻击守军的密集阵型。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新伤,也看不到城墙,他一直在看他眼前的环境,看谁和他在一起,又有谁想要夺走他的生命。
前进的速度放慢,人群开始稀疏,地面被血、粪便、尿液和呕吐物弄得湿滑。
米克洛斯浑身是血,但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别人的。金属味的湿气渗入他的嘴里,但他不介意,只要他还在动,还活着,还在杀人,就没有问题。
最后,他身边的空间变多,自己也能更加自如地挥舞着武器,他丢掉了盾牌,双手握住双刃长剑,以迅速的动作形成了半个利刃的圈子,把来到他面前的人砍成碎片。
抵抗者的数量越来越少,逃跑或举手投降的人越来越多。攻城者已经开始冲进塔楼、大厅和其他建筑,开始劫掠。慢慢地,米克洛斯的听觉变得清晰,他的呼吸随着心跳放缓,新增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这些都在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他有些失望,因为他本以为会有更持久艰苦的战斗,所以他没有立即命令军队停下,而是让他的手下再杀几个已经投降的人,他则走在死者中间,收集他落下的武器。
米克洛斯将收起来的武器在衣服上擦了擦,收拾干净,重新系在腰带上。
当他走到门口,找到他的百合花斧头并从尸体的肩膀上拔出来时,托波尔恰尼的城堡已经陷入了相对的寂静之中。
他只能听到他手下的欢呼声和一些女人的尖叫声,那些在围城前无法逃离或不愿意逃离城堡的人现在已经成了攻城者的猎物。
“干得好,”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笑着说,向他的队长们招手,“我们又赢了。”
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欢呼,但指挥官摆手让他们停止。
“不要浪费时间在庆祝上,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他下意识地用带着护手的手擦了擦额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根本没法抹去头上的血迹。
等到最重要的手下都聚集在他身边,米克洛斯才下令。
“拉约什,保罗,立即组织清除死者!乔治,照顾好伤员!路特斯,蒂莫西,斯蒂芬,你们立刻阻止抢劫者,这里现在是国王的城堡,不允许任何偷盗行为,我会砍下他们的手,告诉大家!
桑多,扑灭那些还在燃烧的火!安德烈,和你的仆人一起照顾好战俘,不能让任何人从我手中溜走。还有什么?哦,对了……杰克!”
“我在这儿,大人。”一直就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说道。
“啊,好的!”米克洛斯转过身来,身上仍然还残留着之前战斗的兴奋。“你必须给国王写封信,并让最快的骑手把它送到蒂米什瓦拉。
告诉他们,在阿波尼、乌格罗茨、普里维吉和博伊尼采之后,我们已经成功占领了马泰·查克的第二个重镇。
现在,前往莱维采和特伦钦的道路通畅无阻。看看这是否足以让陛下终于带着他的军队来与我们在北方会合……”
一个小时后,一名信使在他的马鞍袋里放了一封密封的信,骑着快马飞奔出托波尔恰尼的城堡大门,初夏的风在城堡上方吹拂着安茹家族红白条纹和蓝底金百合的旗帜。
两周后,圣约翰之月的第二十九日,国王的大军离开蒂米什瓦拉,前往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