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尔白堡以西——
头发稀疏的男人如同死气沉沉的麻袋一样倒在了储藏室门口,他张开的喉咙里,浓稠、近乎是黑色的鲜血不断喷涌而出,填满了石板上的缝隙和裂痕,然后淹没了整片地板。
拉斯洛垂着颤抖的双手站在死者身边,手指发白,紧紧地攥着那把血淋淋的刀,试图从那团不断扩散的温暖暗红中走出来。
他从没打算这么做。
他只是去偷东西,而不是去杀人。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一个诡异熟悉的声音在他的头骨中回响。你已经成为了一个杀人犯,你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你是个罪犯,是个杀手,没有人爱你……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振作起来,立即离开房子,把找到的食物带回森林,但脑中回荡的声音却严厉地命令他:
完成你已经开始的事情!你需要衣服、钱和马!去找到卧室!
拉斯洛听从了这个声音,他从颤抖和恐惧中汲取力量,开始把房子翻个底朝天。
没过多久,他便发现了餐厅墙上的挂毯后面隐藏着一个入口。拉斯洛溜了进去,来到一条又黑又长的走廊里,里面有五个房间,应该是卧室。
拉斯洛直奔最后一扇门,因为他知道仆人们的房间通常在厨房附近,而主人则喜欢睡在最隔绝的地方。
他是对的。
他到了走廊的尽头,推开门,进入了一个陈设豪华富丽的大房间。沿着墙壁摆放着整齐的雕刻箱子,窗户上方有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床上有一个丝绸枕头,而且……
拉斯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床上没有人,庄园的主人一定不在家,他只留下了一些仆人。
他已经杀了一个,他开始数,还能有多少人呢?就这样,他又走到了走廊上,打开了隔壁的门……
特伦钦——
安塔尔仍在马上,现在已经陷入了战斗之中。
他的右腿到腰部,持剑手到肩膀,都沾满了血。他甚至没有去数他砍倒了多少特伦钦的守军,而是不断地向前冲,一次又一次地进攻,在夜色中喊着毫无必要的命令:就算没有他的指挥,国王的直属军队也能做得很好。
在杀死一名逃跑的守军后,他再次紧握住了开始从铁护手中滑落的剑柄,大量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身边都是死者和垂死的人,城堡里好几处地方都着火了。安塔尔皱起了眉头,烟味、尿味和粪便味挠着他的喉咙,刺着他的眼睛。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凭着本能,带着大军向前推进,越冲越远,当他终于头脑清醒地环顾四周时,才发现了让他惊讶的事情:真正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查理·安茹的士兵杀死了那些跪地求饶的人,然后开始掠夺他们身上的战利品。安塔尔也调转马头,寻找国王。
他并没有在深夜里徘徊太久,查理骑着他的战马,在城门外等着,周围是他的随军神父、大臣和一些高级贵族。他的脸庞被闪烁的火把照亮,既威严又邪恶。
“……这座城堡,”国王正在和他周围的要人们说,“我无意毁坏它,这个堡垒很重要,我希望他能恢复昔日的辉煌,不管花多少钱……
你的心现在一定在滴血,费里西安,”他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贵族,后者也在马上,观望着这一切。“这片土地是你的家园,即使你效忠的是王室。”
“您做了您必须做的事,陛下。”费里西安·扎赫用含蓄的声音说道。
“你是我的好手下,”查理感激地说,“我会让你得到应有的奖励!”
“陛下!”安塔尔·巴托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的军队赢了,特伦钦现在是你的了,请停止屠杀!”
“噢,我的指挥官!”查理·安茹干巴巴地笑道,“我不喜欢战争的军队领袖!我忠诚的战士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取得了胜利,我凭什么去阻止他们呢,巴托大人?”
“因为他们在屠杀你王国的人民!”安塔尔愤怒地斥责道,“因为敌人已经投降了,而士兵们却像是罪犯一样杀戮掠夺!”
国王看着他结过誓的兄弟,抿着嘴,目光无情。
“他不会阻止我的士兵,”他严厉而坚决地说,“我给了他们投降的机会,一个和平的机会,我们本可以一起生活。
我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但那些反抗我的人,他们不仅没有抓住我伸出的善意之手,反而在上面吐口水,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该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听言,安塔尔只能讽刺地笑了起来,他正要说些什么,另一个骑手出现在火把的光芒下,把他涌上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
“陛下!”来者兴奋地喊道,“一小撮抵抗者把自己锁在了大厅里,城堡的其他地方都已经拿下了,但这些……”
“不用多说了!”国王激情地拔出了他的剑,沐浴在胜利的喜悦中。“前进,所有活着的人!前往大厅,让我们把那些虫子熏出来,胜利属于我们,来吧!”
杜比察——
他们大概坚持了两个小时,巴托庄园内,凡是能拿起武器的人都在战斗。女人们抓起长矛、镰刀、粪叉,对着用梯子爬上石墙的雇佣兵们一顿刺砍。
艾格尼丝自己也像一头狮子一样战斗,她先是用短弓射杀敌人,然后用长矛刺向正试图翻上墙的人。当瓦罗斯最后命令他的女主人离开时,她的手、肩膀和额头都在流血。
这一次,幸运似乎眷顾了防守者,但神圣的奇迹并没有持续多久。
围攻的雇佣兵们意识到,如果他们同时攻打西门和北门,虽然会让自己的人数减半,但本来没有数量优势的守军防御也会随之大减。
于是他们开始从侧面进攻城墙,安塔尔·巴托的农民们像变魔术一样冲出了他们在石墙底部建造的仓库,并英勇地战斗着,想要挡住进攻者。
但上帝并不是为了战争而创造的农民,他们也许带走了五六个斯拉沃尼亚的雇佣兵,又重伤了几个,但所有农民,包括妇女和儿童,都成了黑红旗之下的牺牲品。
不久之后,敌军在北门砸开了一个缺口。
瓦罗斯的心几乎要炸开了,他知道他们无法守住石墙,大门很快就会被打开,然后米科拉伊的野狗们就会冲进他们的庄园。
保卫庄园是他的任务,国王的首席骑士信任他,而他却让他失望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但还是非常羞愧。
“离开城墙,撤退!”队长嘴里带着苦涩的味道下达了命令。“我们退回庄园!”他话音刚落,大门又裂开一道口子,直接被攻破,雇佣兵举着剑冲进了里面。
在卫兵们的保护下,庄园里的人惊叫着,惊恐地朝着院子里面跑去。
特伦钦——
安茹·查理下了马,威严地昂着头,庄重地慢步走过特伦钦城堡空荡荡的大厅。
他走在尸体中间,两边的士兵们正在清理着最后一批被屠杀的守军,在他身后,几个塞凯伊人修复着破损的大门,做着和西西弗斯差不多的徒劳努力。
查理并没有停下脚步,在大厅的尽头,有一把简单的扶手椅,但它现在看起来比世界上所有的宝座都更加舒适和威严。
他走到椅子前,停了一会儿,谨慎地抚摸着扶手。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以君王的优雅姿态坐了下去。
此时还未到午夜,特伦钦城堡内已经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大火在肆虐,死尸遍地。他的士兵、骑士、神父和领主们围在他的面前,等待着国王的命令。
“把火都扑灭!从现在开始,所有幸存的守军都是王国的俘虏,血已经流的够多了。”
“死者怎么办,陛下?”人群中有人问道。
“把我们的死者找到,收拾好!他们应该有一个体面的葬礼。”
“特伦钦的死者呢?”
“把他们扔进瓦赫河里,所有人!”查理下达了冷酷的命令,“这条河会将我们胜利的消息带到高地的其他地方……”
“我们没能找到伊斯特万·斯特恩伯格!”另一个人喊道,“我们到处都找遍了,但还是没看到他的影子。”
“他一定是几个小时前就逃出了城堡,”国王的眼中划过一道阴影。“谁知道这城堡底下有多少地道呢?再去找找看吧,虽然我认为他已经快到摩拉维亚了。
如果他真的逃亡到了捷克人那里,但不再踏上我们的土地,我们就放他一马。”
“陛下,这会不会太过宽容了?”另一个骑士问道,“您的许多臣民都死在那条虫子手上!”
“如果我因为他而打破了与捷克人摇摇欲坠的和平,这只会牺牲更多的好人,”查理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听到关于伊斯特万·斯特恩伯格的任何消息了,除非他再次扰乱我们帝国的和平!”
“陛下……”一个面容坚毅的男人走上前来,脸上的新伤口盖过了旧伤疤,“您的下一道命令是什么?我们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哪里,什么时候出发,您会让军队休息多久?”
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提出了每个人都想知道答案,但无人敢问的问题。
国王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脸上浮现出会心的笑容,一种甜蜜的刺痛感和放松的满足感在他的身上流淌。
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自己有多累,并开始意识到,他的手下一定也很疲惫。他无法想象他的士兵和骑士们是怎么还有力气站着的。
“我们怎么做?”查理用如释重负的声音反问道,“我们等。”
杜比察——
他们只剩下二十个人了,幸存者们把自己锁在了老宅子里。
据说威廉·巴托的故居建于阿尔帕德王朝时期,当时贝拉四世在鞑靼人入侵后以不屈的毅力重建了他的整个王国。
巴托家在杜比察的庄园有小窗户和石灰石的椭圆形墙壁,长期以来都免受外来攻击,但现在里面的人并不觉得多么安全,尤其是在大门已经被攻破了的情况下……
大多数女人浑身发抖,残余的十几名卫兵正在舔舐着伤口,等待着他们的命运。被堵住的门外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
“我的天使,我的孩子,你准备好了吗?”艾格尼丝抚摸着儿子的脸,勉强地忍住泪水,“你把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泪流满面的博格拉卡将一个和孩子矮小身躯不匹配的大旅行包绑在他的背上,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赛普克和科尔塔也都准备好了。
“妈妈,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男孩任性地喊道,“我要留在这里!”
“不行!”他的母亲用不容反对的声音说。“你不能留在这里,你必须和赛普克还有科尔塔一起走!”
“但是妈妈!”伊雷喊道,“那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艾格尼丝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眼泪开始流了下来,她给儿子看了看她缠着绷带的右腿,那是她在撤退到房子里时扭伤的。
不是被敌人打伤,而是因为自己在匆忙中没有看路,被一个水桶绊倒了。这就像是一个没品的玩笑,她对此无能为力。
“我不能带着这条腿和你一起走,我做不到。”她痛苦地抽泣道,“你们三个人身手敏捷,可以通过地道去宴会厅,从那里一直往西走,如果你们沿着大道走,几周后就能达到国王的城市。
你们有足够的食物,但一定要注意野兽……去蒂米什瓦拉,你的父亲必须尽快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
“妈妈!”男孩哭喊道,艾格尼丝抓住他,紧紧地拥抱他,用含泪的吻亲过他的额头和脸颊,然后突然把他转过身,温柔但坚定地把他推开。
“快走!”她严厉地说道,然后看着赛普克和科尔塔,“照顾好我的儿子,快走!”
看到女主人是如此坚强,博格拉卡觉得自己不能再哭泣,她依然地站在男孩们和艾格尼丝之间,开始催促着孩子们走向密道的入口。
伊雷和双胞胎兄弟消失在深处,密道的入口被数尺高的大理石块重新挡住,博格拉卡看向她的丈夫。
“现在怎么办?”她走近瓦罗斯,他正握着他的长矛准备战斗,咬紧牙关,疲惫但仍然坚定地听着越来越不详的撞击声。“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瓦罗斯?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现在?”队长看着他的妻子,仿佛像是从一个奇怪的梦中惊醒。“我们没得选择,我们等。”
保加尔白堡以西——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旅人,看起来像个富有的贵族,正沿着萨瓦河北岸的土路骑着马。
他独自穿过乡间,只有他的马匹和骡子陪伴。男人朝着杜比察方向赶去,从那里他将继续沿着乌纳河走,一路向南抵达海边。
他想在那里安家立业,也许在某个南方领主麾下服务,远离王室的监视。
他拥有很多人想要的一切:能维持一辈子的钱,足够的食物,几套昂贵的衣服,以及保护自己和他贵重物品的武器。
带着崇高的希望和大胆的梦想,这个看起来像是个贵族的男人出发了。他觉得在克罗地亚总督的土地上有新的生活在等着他,这让他充满了力量和新鲜感。
只是他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
你杀了他们】
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脑袋里回荡,让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在发财之前,在重生之前所做的一切。
你杀了他们,所有的人,一个接一个,你是个杀人犯,是个凶手……】
在保加尔白堡西边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富裕的农场。
它着火了,那是八名无辜年轻仆人的火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