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2年,圣处女之月8月
比霍尔,特兰西瓦尼亚
一辆载满货物的两轮推车吱吱嘎嘎地驶过气势恢宏的贵族雕花大门,车子被两个浑身是汗的男孩拉来拉去。
他们咬着牙,时不时对走过的坑洼或是凸起低声咒骂,并把创造这种载具的人诅咒下地狱的最深处,不管那个人是谁。
他们面前走着一个身材瘦小,留着黑胡子的男人,在夏日宜人的阳光下欢快地垂着口哨,几乎是在跳着走路。
他的右手拄着一根和人差不多高的卷曲棍子,棍子的末端系着两个小铃铛,好让他走过之处的所有居民都知道他来了。
这个人已经四十岁了,但他的内心却永远年轻,他为这项发明感到无比自豪,任何人都可以从远处认出他来。
但是对这两个几个月来一直拉着推车的双胞胎男孩来说,他们希望能把那些尖锐作响的铃铛彻底消灭。
这个瘦子不管吹不吹口哨,都一直在摇动他那根烦人的棍子。
他在黎明时分用铃铛叫醒他们,如果他发现他们步伐缓慢,就用它来催促他们,当他想继续前进时,也会摇铃铛示意,即便是他们在灌木丛里方便的时候,他也会用他那该死的铃铛叫他们快点。
“摇铃铛的拉伯克!”贵族的仆人们一听到铃铛声和推车很少上油的车轮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就欢快地跑到他面前,脸颊通红。
“你上次来我们这还是一年前呢!我们会告诉主人你来了,哎哟,这些小家伙是谁?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南瓜!”
“我的助手们。”男人得意地说道,满意地敲了敲他的棍子。“上帝最近一直在祝福我,我已经有小半年没有拉过这推车了。
我可以轻松地从一个农场跑到另一个农场!嗯,我现在有些渴了,希望你们的大人有一些好麦酒……”
“那得要看看你带了什么货了,铃铛人!”一个有着宽阔肩膀和坚挺下巴的大个子从武力走出来,他一定是个战士。他肌肉发达的手臂像树干一样粗,粗壮的手掌能单手使用长剑。
“我只有好货,我想您一定知道,尊贵的洛林奇·托尔迪大人!”拉伯克向那魁梧的男人鞠了一躬,立即切换到高贵的特兰西瓦尼亚口音。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他试图模仿他客人的口音、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认为这样能让对方更快地信任自己,并给他带来更多的收益。
至于这是否真的有效,他永远无法证明,但他坚信这一点,这就足够了。
“漏水、开裂的陶器?”洛林奇·托尔迪厉声斥责道,在他的胡子下藏着笑意。“等到圣安德烈月的时候,所有的卷心菜汁都会漏出来?
到时候我们如何过冬?好吧,别看起来那么害怕,我只是在开玩笑,你这个小混蛋!”
男人用粗哑的声音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忠实顾客,摇铃铛的拉伯克。
来吧,让我看看家里有没有合适的酒:比晨雾还浓,比我心还苦,我每次只能在日出时入睡,因为我枕边女人的呼噜声如龙鸣,来吧,我们边喝边聊……”
说着,他回到屋里,招手让商人跟着他,后者回过头来,吩咐年轻的助手们守着推车,同时咬牙切齿地嘀咕道:“在我回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什么也不准动,明白了吗,你们这两个小笨蛋?”
然后,他又变成了一个吹着口哨的欢快商人,跟着那个大个子走了。“来咯,洛林奇大人!”
等他们都消失在房子里之后,赛普克和科尔塔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他们之前一直站在原地,紧紧地握住手推车的把手,但随后他们立刻放开推车,开始疯狂地在里面翻找。
没一会儿,赛普克就拿出了一大块面包,科尔塔则得意洋洋地展示着前一晚剩的烤肉。
双胞胎的动作很快,其中一个掰开面包,撕下一大块,递给另一个,这时他也得到了一份烤肉,两人吃饱之后,便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食物塞了回去。
等他们咽下所有的吃的后,科尔塔从推车的深处掏出了一个羊皮酒袋,略带醋味的酸酒钻入了两人的喉咙,两人开心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又叹起了气。
在院子里干活的仆人,一个年长的女人和一些年轻的女孩,对兄弟两的所作所为看得一清二楚,但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不过赛普克还是想确认一下,于是他向其中一个年轻女孩招了招手。
“你不会把我们出卖给那个摇着铃铛的丑侏儒吧,我的天使?”他朝那个金发女孩眨了眨眼。“如果你告诉我,你的保持沉默是有代价的,我也很乐意支付。但由于我没有钱,我想用一个吻来报答你的帮助!”
在老妇人不赞同的目光中,女孩脸红了,和其他人咯咯地笑着。赛普克受到了鼓舞,并开始更大胆地说道。
“你的头发像麦穗,你的眼睛蓝得像山涧的溪水!”他微笑着说道,并希望她能看到自己刚刚长出来的小胡须,这是他几周前发现的,这让他觉得自己更像个男人了。“小仙子,我还想看看你的脚,它们一定像雪一样白!”
听到这些话,就连负责看管女孩们的妇女都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她先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赛普克,但见没有效果后,便冲着红着脸的女孩大叫起来。
“伊莲,米克洛斯大人哭了,快去抱抱她,别在这偷懒!”
女孩天真地说,米克洛斯大人没有哭,因为她并没有听到,但随后女人生气地站了起来,命令她进屋。
“你怎么了?”一直困惑地躲在赛普克旁边的科尔塔问道,“最近,你一直在谈论女孩子,并总在路上骚扰那些可怜的女孩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找了一会儿合适的词来形容,“你以前没这么奇怪。”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从夏天开始,我就感觉胸口好像有一团火。”赛普克承认道,“我想让所有大胸圆臀的漂亮女孩都坐在我的腿上,吻她们,脱掉她们的衣服,然后……”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同时也有些尴尬,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干些什么。
“你没有这种感觉吗?”赛普克看着他的兄弟,“如果我已经开始成长为一个男人了,那么你也应该……”
“我没有感觉到。”科尔塔果断地否定道,但事实上,他确实有一样的感觉,只是他和赛普克不一样,在接近女孩方式上更为胆怯。
两人都有些尴尬地沉默了,科尔塔心想,赛普克恨不得在她们面前把衣服都扯掉,但他自己却不敢在她们面前说话。
如果他看到她们中的一人笑着给他送来一些眼神,他一定会爱上她,并带着微笑连做好几天的美梦,也许是几周。
他也立刻喜欢上了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所以他对试图向她求爱的赛普克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怜的双胞胎,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夏天他们的身体和内心发生了什么变化呢?如果他们还住在巴托大人的小城堡里,他们肯定会得到所有的答案。
巴托大人或是瓦罗斯队长肯定会向他们解释,十四岁的男孩会开始追求女孩,掉进爱情的悲哀陷阱里,看到漂亮女孩就会脸红到耳朵,而且必须经常在早上换上干净的衣服,也许还要在冷水澡中让他们的火爆脾气降降温。
“你确定我们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吗?”为了分散他们俩对尴尬话题的注意力,科尔塔问道。“如果你改变了主意,现在是时候了。
大门敞开着,我们没有被绑着,拉伯克忙着喝着他的酒,赚着他的钱,不会注意到我们。现在我们可以逃走,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
“怎么,”赛普克苦着脸耸了耸肩,“你改变想法了吗?”
“没有,”科尔塔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我只是不断感到内疚。”
“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过去的,”他的兄弟安慰道,“你以为我没有想到伊雷吗?但是,我们没有影响力,没有钱,没有马,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手段,我们能做什么呢?
两个十四岁的男孩,在漫无边际的王国大道上……迟早要再次被抓住,谁知道那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我们,恐怕我们再也不会这么幸运了。”
科尔塔也不得不同意这一点,虽然他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赛普克是对的,如果他们从摇铃铛的拉伯克身边逃跑,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认为他们完全不可能找到并救出伊雷,他们在几个月前就和他分开了,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没有他,他们就不敢去面对安塔尔·巴托。
他们能对巴托大人说什么呢?告诉他他们因为不够警惕而喝下了奇怪的酒,抛弃了他唯一活着的后代?告诉他伊雷可能已经死了,而他应该把他们带回去吗?
关于艾格尼丝夫人他们又该说什么呢?说她一定没能逃出庄园?因为他们确定那群恶棍一定摧毁了巴托庄园,对此他们毫不怀疑。
最后赛普克表示,谁知道安塔尔大人是否在国王陛下的高地战役中幸存下来了呢?毕竟自从他去年春天离开庄园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收到关于他的消息了。
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让他们产生了太多的疑虑,所以他们决定留在现在的地方,时刻保持警惕。
摇铃铛的拉伯克并不是一个恶人,当然,虽然他确实迫使男孩们卖力干活,使得他们也时常发他的牢骚,但那更像是一种轻佻、甚至是有些亲昵的埋怨。
因为拉伯克在圣乔治月4月买下他们后,就立刻告诉他们,他不把他们当做奴隶,而是将他们视为学徒,甚至是助手。
“我不会殴打你们,不会让你们挨饿,也不会羞辱你们。”拉伯克在第一个晚上这么告诉他们,当时他在森林边缘的营火旁翻着培根。
“我自己曾经是个奴隶,或者过着类似奴隶的生活,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成为奴隶。
你们都是自由人,可以离开我去别的地方。但在那之前,你们必须得支付我把你们买来时花的钱,你们现在仍然欠着我的债。在你们还清债务之后,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
或者你们可以和我呆在一起,一起探索这个世界,一天吃两餐,有时可以三餐,并学习所有关于交易的艺术。
我死后,你们可以接手我的生意,因为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至少据我所知是这样,我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会知道的。”
他给他们每人递上一片烤好的培根和一块闪着油光的面包,让他们立刻对他产生了好感。
几天后,他开始摇着铃铛,指挥和戏弄他们,但那时双胞胎已经没有逃跑的**了,拉伯克确实没有虐待他们,这次他们的运气不错。
慢慢地,他们都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也许他们再也不会成为大领主的侍从了,但对他们来说,行商似乎是一种更和平、更安全的谋生方式。
摇铃铛的拉伯克做的是什么买卖呢?他几乎什么都卖,有时他说服愚蠢的后代他们祖先留下来的东西没有价值,并用远低于其真实价值的价格购入,
有时他以物易物,通常都是以对方吃亏结束,因为他有一种特殊的才能,一种可以用垃圾换取宝物的天赋,他把换来的东西高价卖掉,从中获利。
拉伯克会修理和转卖废弃物品,以各种奇怪的方式让它们变成一枚枚钱币。他从不需要害怕强盗,因为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推车里的东西,就会以为这个古怪的人在运着一堆垃圾。
但当他把推车带到村庄、农场或是庄园的门口时,每个人都觉得他手上的东西都是宝藏。而男孩们相信他们有一天也会学会这些神奇的本领。
男孩们的注意力被那个从房子里重新出现的金发女孩所吸引,这次她怀里抱着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家伙。
“看,米克洛斯大人真的哭了!”伊莲笑着说道,“朱迪姑妈的耳朵真灵。”
老妇人嘟囔着说,像她这种在院子里呆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都能听得到,但实际上她和女孩一样吃惊,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哭声,只是想制止这些年轻人不检点的谈话。
“这个小家伙好重啊!”女孩慢慢地把孩子放在地上,“去吧,米克洛斯大人,去玩吧!”
天气温暖宜人,小男孩只穿了一件及膝的亚麻外衣,他一边用光着的小脚掌踢起灰尘,一边叫喊着赶走在大门旁乱窜的母鸡,玩腻了就去追毛茸茸的可蒙犬,围着栅栏绕来绕去。
仆人们并不介意,这样可以让孩子累下来,这样他就不会对着他的妈妈大喊大叫到半夜了,他们想,让他到处跑吧,反正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米克洛斯突然停了下来,在身前留下了一个小水坑,然后说:“尿尿了!”
伊莲见小男孩的衣服没有被弄湿,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让他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