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能把所有人绑在一起,一致行动,那么这个东西,肯定是利益。
利益,能让亲友反目,让仇敌和解,让黑的变成白的,也能让好的变成坏的。
如果你无法说动某件事,某个人,绝不是此事本身不够好坏,而是它能带来的利益回报,还不足以让人心动。
和陈立料想到有所不同,眼前这位,数天前还十分敌视他的同门“师弟”,竟会热情的亲自前来迎接。
吴永清恭敬的拱手作揖:
“青云宗内门记名弟子,吴永清,见过陈师兄,陈总管。”
虽然表情上极为恭敬,但他的演技,明显还未合格,只能算十八线外的不入流表演,让陈立一眼,便看穿其隐藏在眼神中的不屑和嘲笑。
至少表面功夫做全了。
陈立自然也不能拆了他的台。
于是同样拱手作揖,淡淡道:
“多日不见,师弟你这是又有所精进,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吴永清笑了笑,伸起手来,指着屏墙后的长廊道:
“陈总管请,家父已在院后大堂,恭候您多日了。”
陈立点点头,随吴永清,踏入吴府的二进院。
途间的长廊得有上百米远,能在仙坊中占据如此大的宅院,吴家的实力,当真不可轻视,若再不限死他们发展,面前的吴永清,很可能已经一举入道筑基了。
到时,陈立在小汤山的美好未来,都将化为泡影。
行进期间,陈立也不忘留意吴家其他成员的动作及神态,希望能从中察觉出,吴永清一反常态的原因。
可惜的是,所见所遇的所有人,全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而且遇到陈立时的神情表现,几乎出奇的一致。
那种表面上的恭敬。
背地里的鄙夷,不屑,甚至是怜悯…
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完全不像经过一轮又一轮族会,家族内不同成员,各执己见,退缩的退缩,逃跑的逃跑,一副精神分裂的样子。
这让面带微笑的陈立,内心很不爽。
看着走在前面的吴永清,陈立想起刘青提起的传言,他应该是拿着那三株珍品灵药,回宗门找八品炼丹师,炼制灵丹。
怎么几天后就回来了?
陈立眯起眼,这想必是吴宁的手段,将自己儿子调回来,吴家便有了层宗门的皮做保护。
再如何,也没人敢加害吴永清。
吴宁用这个说法,让族里内外所有人团结一心,一致对外?
明显不够。
陈立分析问题,向来以利益为优先。
只要循着这条线,这天下许许多多不合情理,甚至骇人听闻的事情,也会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某件事,某种利益,让吴家各阶层摈弃了分歧,达成了一致意见。
之前陈立还略有不爽,但当他跟随吴永清步入正堂,内心粗略分析后,已经有些后怕了。
吴家家主坐在主位上,见儿子带新任总管已到,立即起身向陈立走来。
一见面,便同样热切道:
“久闻陈总管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看上去比吴某年轻多了。”
吴永清同样年过半百,但他比陈立来时还要苍老许多,头顶已染上缕缕白丝,眼角皱纹也极为深刻。
陈立拱拱手,表达来意:
“在下青云宗内门弟子,陈立,赴任小汤山灵植园总管一职,受韩总管之邀,代为走访巡查,租用灵植园四家灵植情况。”
吴宁回礼,伸手邀陈立入座:
“吴家家主,吴宁。”
没做过多寒暄,陈立直接问道:
“陈某为巡查而来,敢问吴家租下的那片一万五千亩灵地,今年该备好送去宗门的一千根九品青灵建木,以及该缴纳的租赋,一千五百块下品灵石,是否都已纳入预案,备齐过半?”
在灵气充沛的地方,百年以上的青灵树即可步入九品,按吴家所租灵地,百年轮种,每年可伐取一百五十亩,约种有一千五百棵青灵树,宗门取三分之二,余下五百棵交由吴家处置,制成玉匣、器具、符箓或建材家具等,利润约有两千五百块下品灵石之多,于是按所租之地,每年再征一千五百块下品灵石的租赋。
如此算来,吴家上上下下千余口人,每年辛苦操劳的利润,不过千把块灵石。
除掉族人日常开销、修行耗费,能攒下六七百块灵石,就算是不错的了。
仔细一想,去掉给总管的打点,还能余下些什么呢?
而一套流程过完,也只有族人的日常耗用能节省点,或者在买卖灵木制品时,能多赚点,其余都是变不得的。
所以若是能掌控小汤山,送往外界的所有灵木制品,一年下来,少说得截余上千块灵石,存入府库。
十年后,便是近万块。
这些都是昨日于韩府的账房内,陈立通过翻看过往账目,测算得出来的。
而眼下正直七月初,离十月初的赋税缴纳日,已不足三月……
倒时吴家要是还没备好,就有正式的借口清查他们,再踢出小汤山灵植园。
面对陈立的提醒,吴宁吹了吹手中茶盏里滚烫的灵茶,喝了小口后,淡淡道:
“吴长,上账目。”
被家主喊到,弟弟吴长从角落里走入堂前,将手中揣着的一本薄册,放在陈立所坐的旁桌上。
陈立拿起册子,随意翻看数页。
“里面记载着昨年至今年,吴家在灵植园内的收支。目前已入库千根青灵建木,置于库房晾晒脱水。该缴纳的灵地租赋,已从利润中提出一千灵石,余下的五百也会在后续补上。”
吴宁喝着茶,侃侃而谈。
陈立装模作样,通篇翻看完后,将册子放一边,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他当然清楚这东西,就是一坨擦完屁股的草纸,但吴家的诚意摆在这,无论里面记录是真是假,至少他们愿意将“账本”拿出来,愿意给总管一个交代。
但,陈立想要的是另一种交代。
虽然断定吴家不会在这上面犯傻,可这并不妨碍陈立畅想一下。
结果就是,他刚点完头,站在一旁的吴长,竟然真就拿出了两只储物袋,轻轻放在陈总管面前。
吴宁淡淡道:
“这是吴家的一点心意。还请陈总管切勿推辞。”
陈立微微一笑,虽然事态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但今天的意外已经够多了,不妨再来点“惊喜”。
拿起两只储物袋放在手心,故意掂量掂量,确认是两百块下品灵石后,便收入囊中,同时开口承诺道:
“只要吴家按账册上如数备齐,今年乃至往后,交付完宗门所需,那陈某与各位的稳定合作,亦将长存。”
看着一圈人眼神里的不满,愠怒。
陈立现在很爽,很喜欢看吴家众人,干不掉自己,还要巴结上来送钱的样子。
吴宁放下茶盏,自始至终他都是最为真诚的那个,哪怕陈立也没察觉出其神情里有什么不对,城府极深。
只是家里的其余人,演技拙劣。
尤其是坐在陈立对面的吴家大公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着实“可爱”。
要是所有敌人,都这样就好了。
见陈立收下孝敬,吴宁咳嗽了声,说起重点:
“陈总管,你可知前任总管韩恒昌,一直在打压我们吴家?”
陈立愣了下,没想到如此直接,随即点点头:
“略有耳闻,韩兄跟我提过,吴家在仙坊中势力过大,有些影响小汤山的平衡。”
吴宁神情凝重,接着问道:
“那依陈总管所见,往后吴家该如何?”
陈立瞳孔一晃,紧盯着右边的吴宁。
“韩兄所言也不无道理,吴家近些年,几乎独霸仙坊,长此以往其余三家,必受排挤,倒时伤的还是大家的和气。”
“但韩兄所做,又过于激烈。”
“宁兄的吴府,上上下下千余口人,可都是要吃饭修炼的,家里生意,若是一下少了大半,吴家也扛不起这变故。”
“依陈某所示,吴家只需循序渐进出让生意份额,确保家族内部平安即可。”
陈立的这番话,很有水平。
既没有公开否定前任总管的决议,也考虑到吴家的现实情况。
总而言之,削弱你吴家是必须的,但以防你反弹激烈,所以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更为合适。
而且此话一出,至少能离间眼下主战派和妥协派之间,脆弱的共识纽带。
毕竟,韩恒昌不然你吴家好过,但是新任总管已做出承诺,吴家若适当让步,就不会被打压致死,还能留给你处理内部矛盾的时间。
对既得利益者而言,不过是少些享受罢了,还不用冒流血牺牲的风险。
何乐而不为。
听完陈立这通“屁话”,在场众人的反应略有不同。
对面吴永清,冷笑着一脸不屑,身旁吴长,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至于吴家家主,坐在主位上的吴宁,只是淡然一笑,看向陈立的眼神,却更为慎重起来:
“好,有陈总管这句话,老吴我也能放心了。陈总管有所不知,这些年来吴家在各地仙坊的生意,备受打压,日子也快没法过了。”
“只要陈总管作保,吴某愿意将仙坊里的一成生意和店铺,低价出售给刘家,同时将吴家在各地的分店铺子,酌情出让给刘家。”
“这是我们吴家愿意和谈,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听完吴宁的话,陈立眉头一挑。
这和先前预计的不太一样。
吴家之中,吴宁不是最大的主战派?
身为家主的他,怎么带头妥协了呢?
难道这就是主战派和其他两派,达成共识的结果?
肯定不是。
陈立宁愿相信吴宁会在自认不敌时,选择逃跑,举家迁徙,再做图谋,也绝不会甘愿妥协认输。
除非,他们找到了胜利的办法……
只是准备不足,想拖下去,麻痹总管府和刘家众人,争取施行计划的时间。
如此,才能解释眼前的诡异局面。
想到这,陈立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本该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吴家众人,团结在了一起?
明明眼下局势一直拖着,只会愈发削弱吴家的实力。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陈立心里清楚…
那就是不要让你的敌人得逞!
既然吴家不想立即开战,那就必须逼他提前行动!
这也是韩恒昌交代的事情。
于是,陈立故作思虑,片刻后才开口回答道:
“好,吴兄如此顾及大局,陈某也不希望小汤山的稳定局面,毁于一旦。”
“商议和谈的事,便由陈某去知会刘家众人,为刘吴两家牵线搭桥。”
吴宁微笑点头,拱拱手恭维道:
“那就有赖陈总管的支持了!永清,还不多谢陈前辈!”
吴永清坐在椅子上许久,听父亲和眼前陈立二人,虚与委蛇,已经很不耐烦,眼下被父亲这么一说,只得起身拱拱手,语气不着调道:
“多…谢,陈师兄……”
陈立微微一笑,拱手回敬。
随后从怀中,拿出张大红色请帖,放在账册上。
见目露疑光的吴永清,陈立淡淡道:
“这是陈某的婚柬。于本月七月初七,也就是三天后,陈某将与韩前辈之女,韩雪雪,于韩府中举行婚礼。”
“届时,诚请吴家各位,前来一叙。”
说着,陈立站起身,朝前堂中的吴家众人,一一拱手。
等他向吴永清看去时,只见这小子正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都已暴起,抓住椅子扶手的两手,已经陷进灵木之中。
看向陈立的眼神,更是怒不可遏。
陈立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倒让陈立意外的是,坐在主位上的吴宁,全程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接过吴长递来的婚柬时,仍微笑着淡淡道:
“恭喜恭喜。倒时吴某定会备好薄礼,携家眷前去恭贺陈总管新婚!”
陈立表面点点头,内心却有些疑惑,难道韩府发生的事,吴家已经获知了?
还是他们早就意料到,韩恒昌会将自己女儿,嫁与自己?
但有一点能肯定,那就是吴宁并未将此事,告之他那心气浮躁的蠢儿子。
眼看事情说完,吴家也没有挽留宴请的迹象,陈立便不再多做徘徊。
只是,临走之前,看到吴宁那风轻云淡的神情,令陈立十分不爽。
这场会谈,他可以轻易拨弄吴家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除了那位稳坐钓鱼台的吴家家主,吴宁。
所以为了让吴宁也不爽,为了让自己爽一爽,同时加深下吴家的危机感……
陈立放在臀后的左右两手,缓缓旋转收拢,两张符箓窝在了手心……
与此同时,陈总管身上的气息,开始逐步攀升起来……
从炼气九层,到九层圆满,最后抵至炼气九层巅峰!
而那外放的神识,也已弥漫在整个吴家前堂之中,锁定在场每一人。
一瞬间,数道炼气九层的气息,从各处冒起!
陈立数了数,竟然有五道炼气期圆满的隐藏修士?!
而其余炼气九层,显然是刚刚才晋升来的,气息略有不稳。
眼前情况,与刘青所提供情报,大为不符,这或许就是吴家选择隐忍的原因?
他们居然会在短时间内,耗费大量资源,来积蓄力量?
而此前所谓的妥协忍让,其实是在麻痹总管府和刘家?
但陈立并未害怕,他还没爽完。
既然已十分确定,吴家就是要开战…
那就没必要继续伪装了。
陈立转过身,看着神情凝重的吴宁,微笑着淡淡道:
“忘了说了,陈某在岳丈大人支持下,已经重回巅峰,正预备在新婚之后,再次闭关筑基。”
“此次前来,也是为提醒各位。”
“十月初,一定要备齐宗门所需赋税。”
“否则倒时,就别怪陈某不留情面了!”
说完,陈立袍袖一挥,
转身淡然离去……
一点也没在意,那些在暗中蓄势待发的炼气九层修士。
只留下吴宁,铁青着脸,死死盯着陈总管的背影。
他的面部几近扭曲,他在挣扎,他在纠结,他在抉择……
是否要将陈立,现在就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