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陈立与秋青岚回到山前,落座于陈府院中的圆台之上。
陈无双累了这么多天,已经在厢房中沉沉睡去,陈立并未惊扰她。
二人相对而坐,静静酌酒。
陈立先敬了秋青岚一杯:
“此番除魔,多谢秋前辈相助。”
秋青岚喝了小杯,自觉无味。
“无妨,各取所需罢了。”
“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与陈兄,商讨些修道的经验……”
说着,秋青岚取出自己的酒葫芦,给陈立和自己满上。
陈立神情微变,雨后清风徐来,有些微凉。
“不知……”
秋青岚看了眼陈立身后的厢房,没等陈立问出何事,便举杯相邀:
“来,先喝完这杯酒。”
陈立喝了半杯,酒味醇香,带着丝丝清甜,于舌尖味蕾划入腹部。
果是上好灵酒,肯定增添了不少稀世珍果,久酿而成。
“好酒,恐怕耗费不少吧!”
秋青岚笑了笑,已有些醉意。
“既是好酒,又何谈资费。”
“陈兄,秋某其实有一事相求。”
陈立放下酒杯,留有一半,淡淡道:
“但说无妨。”
秋青岚指了指无双所睡的厢房:
“我身边有个亲人,同是双灵根,属性相克,如今她已年过四十,此生却不曾有修炼过,眼下秋某想从陈兄这,获知相关修行经验……”
“毕竟是至亲之人,哪怕她修行起来,危险重重,我也不愿眼睁睁见其,六十岁去世……”
陈立低着头,看向剩下的半杯小酒。
半晌,等晚风吹拂过酒意,等醉人呼醒了酒气……陈立举起酒杯,淡淡道:
“敢问秋前辈,湫唯月是您的何人?”
秋青岚笑了笑,举起酒杯遥望明月:
“陈立,说起来我们还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诶,算是半个亲戚……”
“你当年在青云宗外的修习课上,跟我的亲妹妹,可是青梅竹马……”
说着,他站起身,给陈立倒满杯酒,随后弯腰举杯相敬:
“多谢陈兄,当年救下吾妹,大恩难言谢,以酒相代!”
陈立眉头微皱,举杯一饮而下,看向一旁假山边的枇杷果树。
借着此地浓郁的木灵气,它长得又快又茂,从三尺长的苗木,长到如今,已有七尺之高。
回过神,陈立再看向秋青岚时,只剩惘然:
“她,现在还好吗?”
秋青岚点点头,道起当年:
“其实那时她一气之下,出走天凉,偷偷爬上青云宗招募仙苗的灵舟……”
“家里的族人,已经当她死了。”
“直到唯月在你的帮助下,一路安稳晋升至炼气后期,家父便暗中派人,在宗门外守护她周全。”
陈立笑了笑,这点,当年灵魂老熟的他自然是看出来了,那个倔强的小少女,背景颇深……
秋青岚顿了顿,继续道:
“事情转机出现在四十多年前,你现在还未曾蒙面的师傅,赤焰道人,步入元寿末年,着手预备闭死关。”
“闭关之前,他和他的道侣,想要收入一名闭关弟子,亲传其毕生心血,完整的赤阳神功……”
“宗门内寻求无果后,他们便开始巡游天下,拜访七品修真世家,阅遍人间,直到亲临天凉。”
“听闻秋家有如此一女,赤阳大喜,遂折返于青云宗,带唯月入内山仙峰,尽得他和道侣的水火真传,有两位金丹老祖,尽力相助,唯月顺利迈过筑基……如今…”
“已在去年,证道金丹了。”
想起那天湫唯月忽然消失,陈立多方打听,只获悉她因强行筑基失败,身死道消而亡,尸骨已被家人带走。
原来,这是幸得仙缘后的托辞。
不过也好,现在听闻她已得道高升,免去心中介怀一事。
而且自己这些年能进宗门内山,一路顺风顺水,每十年,便能累积出一次筑基所需的家底……
背后恐也有唯月的照顾。
只可惜自己不争气,再回头已是天人两隔,又何苦相见,徒留遗恨。
俱往矣……
陈立如今也放下当年事……
举杯邀明月,望道怜佳人。
祝福便好。
只不过……陈立看向秋青岚,他特地向自己道明一切,莫是……
想到这,陈立举起空杯,淡淡道:
“唯月得道,自是大喜,秋前辈有一位金丹期的妹妹,近水楼台先得月,何求远水解近渴?”
秋青岚低叹一声,继续道来:
“自从唯月得赤阳赏识,便对秋家置之不理,这四十年来,更是从未亲临本家,拜见父母,连我这个哥哥,想要求见她一面,也是千难万难……”
“当年确有家父不对的地方,但众人反对她修仙,不也是为了她好……”
“甚至,她还改姓为湫,水禾火,以划清和家族的关系,宣称重新开始……”
说到这,秋青岚一脸惆怅。
陈立一脸平静,内心却是想笑。
如此作为,倒很符合湫唯月的性子。
而且她的改姓,还是某夜陈立想出的点子,既然要与过去划清界限,那就改姓便是,于是给秋唯月的秋,加上了三水,应其水火之身,须以禾木中和。
如今看来,陈立的无心之举,反倒助湫唯月,在宗门内站稳脚跟。
一个家族外放的嫡系子嗣,想要插手宗门中的利益,自是困难阻阻,这些年不与自己相见,怕也是在保护自己。
见眼前秋青岚一脸惆怅和无奈,陈立只是淡淡问道:
“如今呢?”
“秋前辈,还认为是为她好么?”
秋青岚一愣,明显没想到陈立会如此发问,思量片刻后,有些释怀道:
“你说得对,当年我还怕她天赋异禀,会威胁到我,如今看来,倒是杞人忧天。”
“如今她已步入金丹,更是赤焰道人的亲传弟子,在青云宗内,举足轻重,远非我等闲人能比。”
“家父命我来寻你,借过往情分一用,但这些年我也想通了……何况陈兄也不是那等利欲熏心,贪财忘义之徒。”
“有些事,自然要说清才行。”
陈立点点头,其实关于这些,他已猜到七分,但秋青岚乃是位醉酒剑仙,他的念头通达,才是修道本心。
如此利欲之事,他愿受命前来,定有其他相求之事。
想到这里,陈立笑了笑,正准备开口答应,却听得识海中传来恶魄的阻拦声:
“笨啊,既然他有事相求,你就跟他说交个朋友!”
“难得有送上门的傻子,还不把握好!”
陈立眉头微皱,转瞬便明悟一二,于是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转而恭维道:
“秋前辈一片赤诚之心,待我如亲弟,陈立又怎敢推辞……”
“放才前辈说托之事,尽可取之。”
“且看。”
说着,陈立从腰间储物袋内,摸出一本泛黄的纸册子。
“这是当年协助唯月修炼时,所留笔记和心得,您且拿去细观之。”
秋青岚立即接过装订线都松散了的黄册子,翻看数页后,如获至宝般,小心放进一灵石所做的玉匣内,再收入袖口中。
随后毕恭毕敬,朝陈立拱手一拜。
“此恩无以为报,不知陈兄有何所求,无论是秘技功法,还是修行资源,乃至你所需的筑基丹,秋某都能送来!”
陈立摇摇头,这些都不是他需要的。
于是陈立起身,满含深情与之相望:
“秋兄,见外了!”
“方才说过,我们算是半个亲戚,你待我更如亲兄弟,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此等小事,何求以报?”
“小弟只愿与秋兄,做一场真兄弟,也不枉此生,能与秋兄这样的赤诚之人,共饮一杯清月……”
说着,陈立举起酒杯。
秋青岚也是颇为激动,连忙给陈立倒满杯酒,随后举杯相敬:
“好,陈兄能得赤阳传承,与唯月亦是师出同门,能踏上除魔卫道的险路,更是心怀天下苍生的义士,与你结之为兄弟,秋某也正有此意!”
“今时今日,天地可鉴,星月为证,你陈立,与我秋青岚,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除魔卫道死!”
说完,心怀豪情的秋青岚,便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
陈立同是如此,除却恶魄所求,他的内心与秋青岚的想法,并无差异。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
秋青岚放声大笑了一阵,待畅怀心中愉情,回过神来,忽然说道:
“陈兄,眼下小汤山一事,确乃邪魔外道所为,须上报宗门……”
“不过,你得这么说……”
听言,陈立大有所得,果然还是得靠秋青岚,这种世家大族的子嗣,才能弄懂这宗门里的门道。
帮助陈立化解完魔灾的收尾问题后,秋青岚一看,时候不早,便预备告辞,折返回天凉郡复命。
陈立知道他许是救人心切,便不多做挽留,起身相送:
“秋兄,日后那亲人修道上有何困难,皆可寻我来探讨一二,陈弟在此恭候……”
秋青岚点点头,御剑飞升之半空。
临别前,他回头以神识传音,告之陈立一事:
“陈兄,我观你一身血气旺盛,不似是多次筑基失败之人,而今,你又获得赤阳前辈的传承,若是想再拼一把,不妨……”
“答应家父。”
“有些事,老前辈懂得多些。”
“届时若能筑基成功,加之你赤焰道人弟子之身份,又有唯月当年情谊,小汤山尽可收入囊中!”
说完,便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昏暗的月空下。
留下陈立一人,站于灵树之下,沉思良久。
半晌,陈立默默一笑,拂衣而去。
月朗星稀,补足完体内神魂力量,是时候回总管府,开启新的生活了。
…………
…………
折返仙坊总管府的陈立,很快从灵舟跳下,步入院中正堂。
原来的灵堂布置,已被撤去。
韩雪雪命人到后院内,设立好祠堂,立起父亲的牌位,祷告他在天之灵。
将一切画上句号。
从此总管府少个一位天真少女,多了一位管制府内的总管夫人。
陈立坐在家主之位,向一旁雪儿道:
“之前与那位秋前辈,前去小汤山,将张家残存的邪魔余孽,斩草除根。”
关于清除的过程,陈立简略提了下。
韩雪雪点点头,这件事无双已经提前通知了她,有秋前辈的相助,陈立会遭遇危险的可能不大。
眼下,韩雪雪考虑的是另一件事:
“夫君,你在小汤山放火的同时,仙坊里也发生了件类似的事。”
陈立一愣:
“难道还有未清理干净的邪魔?”
韩雪雪笑了笑,摇摇头,指了指外面还在打扫的刘家弟子:
“刘青,不对,应该是柳青了,她放了一把火,将刘家的祖宅烧的干干净净……”
“随后改姓,改刘为柳,向外界宣布,刘家已亡,此后只有柳青,再无刘青。”
说完,韩雪雪盯着陈立,继续道:
“现在她带着柳家幸存弟子,暂住在总管府中,无名无分的……”
陈立咳嗽两声,柳青这是下定决心,要掌握自身的命运,不受过去牵连,也是她交给自己的投名状,希望以后能得到,自己的彻底信任。
只是,陈立也从未怀疑过她,不仅是因为用人不疑,用人不疑,更是因为陈立对自身能力的自信。
见陈立陷入思考,韩雪雪撇过头看向正堂门外,淡淡道:
“记得夫君曾经说过,等吴家亡了,就把柳青娶进门。如今父亲已经葬下,万事俱往,总管府和小汤山低沉的气氛,需要办些喜事,冲冲晦气。”
陈立重重咳嗽声,略显尴尬。
如今小汤山大事初定,难得是如何应付宗门那边,虽然陈立心中已有计策,可是否如愿,未曾可知。
但作为主妻的雪儿,已经亲自提醒,且暗示的如此直白,陈立若再推脱,未免太不识趣,也容易寒了柳青的心。
思考数息后,陈立点点头:
“好,那便等八月下旬,挑个好日子,把这件事办妥了,冲冲喜。”
韩雪雪淡淡一笑,打了个哈欠,陈立拉着她回到二人的新房之中,简单的洗漱过后,相拥而睡。
半夜,睡梦中的陈立,被一声大叫忽的吵醒,两眼一睁,原来是恶魄在识海之内急得跳脚……
“陈立,快,你忘了件事!”
“仙坊,仙坊里还有张家丧葬一条街,里面的店铺老板,可都是张家的族人!”
“张百年那老家伙,很可能是诈死!”
陈立听闻,当机立断迅速闪身,走前不忘布置一些赤焰禁制。
鬼魅般的身影,穿梭于仙坊当中。
等他踏入那阴气沉沉的丧葬街,破开紧闭的大门……
后面院内的厢房,已是人去楼空……
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