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经过一夜的休息,苏鹤精神稍振。
起床浅浅吃了几口早食,趁着此刻无人在他身边,瞅准时机溜出宅院,在侍女下人们着急的追喊声中,跑到了田野间。
杜家村地处泰山脚下,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苏鹤无所事事地走在田间小道里,周围,百姓和佃户们都正忙碌着收割金灿灿的麦子。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秋收的喜悦,然而苏鹤看着这一切,脑海里仍是一片空白。
“我究竟是怎么了……”
虽然忘却了前尘往事,但如今富甲一方,衣食无忧;日常起居,一静一动之间,都有他人伺候,这般好的日子,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苏鹤不知道,但胸中常有一股惆怅之意。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奇怪。
晃晃悠悠地穿行过这片田地,转过身来,迎面出现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流。
苏鹤没有细想泰山脚下为何还会有河,缓缓漫步到河岸边,低头找了找,捡起一根枯黄的树枝,奋力拍打着水面,溅起一簇簇水花。
看着被树枝劈断的水流,再下一刻又恢复如初,欢快地向前奔流而去,苏鹤若有所感。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苏鹤吓了一跳,他是怎么吟出这句诗的?
好像这首诗本来就在他的记忆里,此刻脱口而出一般,全然没有创作诗句时的晦涩之感。
还没等他深究思考,身后就传来一句满怀欣喜的喝彩声。
“好诗句!起落无端,断续无迹,如歌如诉,韵味深长,真千古名句也!”
嗓音柔而不媚,如清泉涓涓,沁人心脾。
苏鹤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桃腮杏面、琼姿花貌的女郎款款而来,手里还捧着一册书卷。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眉间一枚雕琢得并不精致的梅花花钿,一下子就吸引了苏鹤的目光,怔怔地看着来人。
女郎见苏鹤眼珠子直直地望着她,含羞一笑道:
“奴是县西书塾上官夫子家的女儿,名婉儿,今日因一段书文屡背不得,出门散心,方才偶听郎君口诵佳句,故妄评之,望郎君勿怪。”
苏鹤回过神来,行礼道:
“女郎安好,某是县北杜家村苏家的大郎,名鹤。”
上官婉儿美眸流转,惊奇道:
“早闻苏郎君有志于科考,诗文辞赋无一不通,果真是才华横溢,不知郎君有何忧愁?不妨说出来以解心中苦闷。”
苏鹤叹息一声,轻声道:
“我哪里有什么才华,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等等,这句诗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上官婉儿听到此语后,眼眸一亮,当即开口邀请道:
“既如此,苏郎君不如至草舍一叙,婉儿当恭请指教,何如?”
“时下春意盎然,尚书省春闱科考,苏郎君定能榜上有名。”
苏鹤听她说着,感觉不对,环顾着四周的秋风落叶,这哪里是春意盎然?
“咦?”
下一刻,苏鹤忽然感觉眼前一花,恍惚间,时光飞快流逝,河边一棵枯柳抽出了新嫩的绿芽,芽尖快速舒展开来,化作一缕缕青丝垂下。
野花繁开,蝴蝶轻舞,草嫩鱼肥,燕子筑巢。
眨眼间,春天竟真的来到了。
感受着万物复苏的盎然生机,祁象恍恍惚惚,思绪收回,却发现自己正身披锦袍,手执华裳,风度翩翩地坐在席上。
席间一桌桌美酒佳肴,伴随着舞女们悦耳动人的歌舞,人人欢声笑语,好不自在。
上官婉儿坐在苏鹤身边,见他眉头微皱,似乎不喜眼前之事物,便拉着他悄悄离开了宴席,走到花园之中。
折下一株黄色小花,上官婉儿盈盈一笑道:
“苏郎君,你秋闱解试考得兖州第一举子,马上就要进京赶考,县里乡绅们为你践行,何故不悦?”
苏鹤苦笑道:
“女郎,你莫笑我,我这乡贡考得不明不白,自己都还没回过神来呢。”
上官婉儿抿嘴一笑,“苏郎君是太欢喜了,还没有清醒过来呢,现在只是州里解试就如此,待春闱放榜后,又该如何呢?”
“对了,婉儿今日还约了一位友人来,这时候她也该到了。”
苏鹤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一个姣若秋月、明艳妖娆的女郎端庄地向他们走来,看见婉儿后,欢喜地招了招手。
上官婉儿为二人引荐,“令月,这就是我常对你谈起的苏鹤郎君,苏郎君,这位女郎是县令家的幼女,名令月,与我自小交好。”
苏鹤恭敬地向李令月行礼:“原来是李县令家的女郎,苏鹤失礼了。”
李令月高昂着肤如凝脂的天鹅颈,勉强瞥了他一眼,清声道:
“苏郎君前途远大,令月可不敢受这一礼。”
苏鹤有些尴尬,上官婉儿则掩嘴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上官婉儿屡屡邀请二人齐聚于家中,探讨诗词歌赋与文章典籍,三人也因此逐渐熟络起来。
这一日,三人正围绕司马相如的文章聊得火热,忽然有下人传报道:
“女郎,县衙的汤师爷有事找你,说是阿郎让他来的。”
“让他进来吧。”
汤师爷走进屋内,规规矩矩地向其余二人行过礼后,恭敬地躬身向上官婉儿低声求教道:
“女郎,县令今日上衙,遇到一件棘手事,遣属下来问女郎……”
苏鹤看得出来,汤师爷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婉儿,甚至还有几分崇拜之意。
少顷,上官婉儿抬笔写就一封书信,交付给汤师爷,叮嘱道:
“转告李县令,阅后即焚。”
汤师爷应下,随即离去。
苏鹤奇道:“婉儿还懂县衙政事?”
李令月贝齿嚼着一块糕点,漫不经心道:
“这有什么奇怪,自我阿爷升任县令以来,常常来上官夫子家里,名义上是与夫子探讨学问,实则是问婉儿以政事,婉儿的回答还从未有误过呢。”
苏鹤愣了愣,脑海里似乎有一根弦被触动,但仍未拨开云雾。
半个月后,苏鹤进京赶考。
由于没有举荐之人,他黯然落榜,原路返回了乾封县。
这日他正沮丧落寞地坐在案前发呆,侍女小玉满面红光喜滋滋地闯进屋内,兴奋地抓着苏鹤的肩膀使劲摇晃道:
“阿郎!你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