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李令月问及公孙莹的事情,上官婉儿也侧目看来,苏鹤额间沁出了一些汗水,略有些慌张地东拉西扯道:
“嗯……那是我在云梦宗时的一个师姐,稍有些交情,同门之谊罢了……对了,女郎们不是要回崇玄署么,这里离终南山不远,你们不妨先走,我留下自行料理此间之事,如何?”
这话很明显是想支开二女了,可李令月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只是同门之谊?”
苏鹤重重地点头道:
“没错,哎呀你们还是先走吧。”
在苏鹤不断地催促和上官婉儿从旁的劝说下,李令月终于答应下来,于是二女离了苏鹤,直奔终南山而去。
眼见她们渐渐远去后,苏鹤总算是放下心来,与公孙氏商队一齐进入文安县城,寻了一家客栈暂住。
“我与公孙师姐多年未见,不知她现在何处,仍在云梦么?”
公孙禄饮下一杯烈酒,方才厮杀的心悸随醉意逐渐消去,听得苏鹤此问,开口笑道:
“莹儿于开元二十一年,武道修为突破至内视境,随即离了山门前往长安,后来因缘际会被陛下看重,于曲江池芙蓉园内展示西河剑舞,名动京城,现居于永兴坊。”
“另外,贵妃殿下与莹儿近来甚是投缘,时常邀她入宫,探讨宫廷歌舞的舞姿及乐谱。”
苏鹤敏锐地发现了他话里的重点,“贵妃殿下?”
公孙禄嘴里嚼着驴肉道:
“苏郎君远离京城,或许不知,数月前陛下匆匆回宫,随即便册封宫中道姑太真仙子杨玉环为贵妃,据说朝臣和宗室中多有人劝谏,但陛下均未采纳。”
“对了,陛下还给寿王李琩赐婚了左卫将军卫昭训的女儿,算是堵住了大臣们的口。”
公孙禄喝着小酒,越说越兴奋,感叹道:“嗨,当初陛下为了武惠妃,不惜一日杀三子以换太子,谁知武惠妃逝世后,陛下转眼就盯上了武惠妃之子寿王的王妃杨玉环,毫无半分顾及夫妇、父子情意,可叹呐……”
苏鹤对李隆基的腌臜私事没什么兴趣,只是他不曾想到,公孙莹竟和杨贵妃有了私交。
“杨贵妃身处帝国权力漩涡的中心,身边来往皆是心怀叵测之人,公孙莹与她相交愈深,危险就更多一分……”
想到这里,苏鹤有些担忧,于是试探性地向眼前这位公孙莹的堂伯父问道:
“师姐她为陛下、贵妃及百官舞剑,固然风光无限,但终究是舞人的身份,难免落了下乘,公孙烈族长就没什么意见么?”
公孙禄却哈哈大笑道:
“某本以为苏郎君亦是性情中人,何其迂腐至此。”
“莹儿在京城每月只舞剑一次,且是千金难求,每次登台,至少都得宫人百官数百万钱的赏银,何乐而不为?”
“况且京城乃扬名之处,莹儿一场舞剑,西河剑器从此名动天下!不仅于她大有裨益,更是壮我西河公孙氏之威名,两处得益,岂不美哉?”
苏鹤明白了,公孙氏也想借此机会搭上皇室这条线,从而更进一步,从地方豪强摇身一变为世家贵族。
对公孙氏族人而言,家族利益至上,是不会因为些许未知的危险让公孙莹远离杨贵妃的,于是苏鹤不再谈及此事。
休整了几个时辰后,公孙禄便率众再度启程,日夜兼程地向幽州赶去。
临走前,苏鹤特意问了一句。
“范阳军节度与公孙氏交易,可曾付过货款?”
公孙禄摇头道:
“只付了少量定金,毕竟此番东西不少,自然是待我等运到幽州后再结清。”
一听这话,苏鹤就心道不妙,好心提醒道:
“前辈,务必让范阳军先给清货款,再交付物资,商队最好是到幽州边境就停下,派人与范阳军节度商榷,钱到手后商队再向前开进。”
公孙禄迟疑道:
“不至于吧……对方可是封疆大吏,岂会为这点钱财坏了自己名声?”
“我闻安禄山诡诈狡黠,又惯使钱财贿赂河北道官员,难保不会如此,前辈还是小心为上。”
公孙禄点头应下,转身领着商队离去。
苏鹤看出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不过也正常,对公孙氏而言,这不仅是一次交易,同时也是一次与范阳节度使交好的机会,岂会因他一句话而改变。
甩甩头不再多想,苏鹤向县城百姓问了问路,径直向县衙的方向走去。
到达县衙外,苏鹤此刻没有官身,不好从正门而入,便敲响了侧边的一扇小门。
小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个小幺儿探出半个身子。
“郎君找谁?”
苏鹤笑道:
“敢问王之涣王县尉可在这里?”
他是在来的路上打听到的此事,开元十四年的时候,王之涣由于遭人诬陷诽谤,辞去了官职。后于天宝元年,也就是三年前再度出仕,补任的正是文安县尉。
作为昔日的友人,又走到了此地,苏鹤自然是要来与之见上一面。
岂料小幺儿一张口就让苏鹤如遭雷击,“你说王县尉?一年前他就逝世了,乃是遭疾而终。”
苏鹤呆若木鸡,喃喃道:
“……逝世了?”
“是啊。”
那小幺儿脆生生道:“年前王县尉的尸骨被运回了洛阳北原下葬,本县百姓为纪念他,还在县城东郊为他立了一块石碑呢。”
苏鹤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县衙,一路浑浑噩噩,也不知怎么走到的文安县东郊。
站在王之涣的石碑前,苏鹤忽然想起玉门关前王之涣送他的《凉州词》,连忙从空明玉手链里找出来打开。
看着画卷上王之涣的字、王维的画,以及若隐若现的才气伟力,苏鹤不由得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季陵才五十岁啊,竟就这么……”
这一刻,苏鹤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逝者如斯。
若耶溪幻境的那三十年,于他只是一瞬,可对无数黎民世人而言,却是半生。
他也第一次萌生了畏惧之意,畏惧自己的死亡,也畏惧身边之人离他而去。
他开始渴望长生。
就在苏鹤独自伤感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阴笑。
“我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坏天魔盟的好事,原来是当年岳州的那个小蝼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