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街道里,兴庆宫的内侍领着苏鹤绕过一个街角,站在拐过来的第一个宅院门前,向苏鹤躬身道:
“苏骁骑,这就是陛下赐予你的宅子。”
苏鹤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仅从外墙来看,至少是占地十几亩的大宅院。
紧接着,内侍又提醒苏鹤道:
“怕骁骑不知,奴婢多说一句,自陛下迁居兴庆宫以来,崇仁坊与胜业坊因为位置最近,住的人大多都是皇亲国戚,郎君日常出行当谨慎些。”
将钥匙交给苏鹤后,内侍便转身扬长而去。
苏鹤收了钥匙,也不进门,而是扭头向京城东南角的方向走去。
良久,苏鹤走过青龙坊,一湾江水自西北方向流入一片人工开凿出的湖泊,迎面就是长安著名的曲江池。
曲江最早是汉武帝时期所开凿,当时这片湖泊被划入上林苑,以“其水曲折,有似广陵之江,故名‘曲江’”。
开元年间,玄宗皇帝对曲江大加扩修,引南山义谷口的黄渠水入注池中,曲江池水面剧增,堪比两坊之地。
苏鹤抬头望去,只见池周大筑亭台楼榭,宫殿林立,楼阁连绵,花树繁茂,景色绮丽。
所为皇家禁苑,但李隆基似乎有意向京城百姓展示曲江池之美,故而不禁止民间仕民出入此地,每当上巳、中元和重阳,皇室贵胄、达官显宦、雅士文人均会来此游赏。
若逢进士及第,朝臣们于曲江边聚会庆贺,饮酒赋诗,谓之“曲江流饮”,四方居民都来观赏,皇帝也携嫔妃前来取乐。
但今日既非佳节,又无春闱放榜,却依然能够见到不断涌入的儒生、官吏,贵人们樽壶酒浆,笙歌画舫,优游宴乐于曲江池上,人人眼睛都兴奋地望向芙蓉园西侧靠近曲江池东岸的一方亭台。
似乎有什么值得庆贺之事即将发生。
苏鹤随手拦住一位肩上还扛着货担的货郎,疑惑道:
“这为郎君,敢问今日有何庆事?”
“你竟不知?”
那货郎激动地满脸通红,语气急促道:
“今日乃是云梦宗公孙大娘每三个月一次登台舞剑的日子,芙蓉园的席位早在半个月前就对外出售了,京城世家贵族纷纷争购,可谓是千金难得一席,只得退而求其次,争抢曲江池西岸视线好的位置,盼着能一睹公孙女郎的绝世剑舞啊!”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我今日可是特意提早几个时辰来了青龙坊,若是去晚了位置不好,到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
说完,那货郎风风火火地挑着货担疾步闯进人潮之中。
苏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成千上万赶来此地的百姓们,都是为公孙莹而来的。
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热火朝天的盛况,苏鹤不由得咋舌。
他甚至还看到一位八旬老人,驼背拄着拐抱着一男一女两个稚童奋力地向内挤去。
不想公孙莹在长安竟如此赫赫有名,简直是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怀揣着一份疑惑,苏鹤沿着曲江向东岸走去,行至芙蓉园入口处,被几个禁军兵丁拦住。
“郎君止步,芙蓉园乃皇室禁苑,无请柬不得入内。”
“呃……”
苏鹤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封印有吏部红印的批文,礼貌地问道:
“我用这个能进去吗?”
那几个禁军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吏部的批文,随口道:
“哦,原来是苏员外郎,但没有请柬,还是不得入内。”
下一刻,一个魁梧雄壮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苏鹤身边,壮汉一把揽住苏鹤的肩膀,豪声大笑道:
“好小子!你何时又学了一手剪彩的技艺,连皇帝陛下都被你唬到了!”
苏鹤睁眼一瞧,看到那张熟悉的满是胡渣的大脸,也笑着道:
“陈将军,你怎么也在这里?”
没错,站在苏鹤身边的这个壮汉,正是与苏鹤有过两面之缘的陈玄礼。
对于这位苏郎君,陈玄礼可谓是又爱又恨。
起初李隆基还是太子时,为了拉拢当时的长安县尉与太平公主斗法,是陈玄礼亲自保举的苏鹤,使得其在皇帝登基后升任了京兆府司法参军。
没想到苏鹤后来又多次不遵行皇帝的政策,害得陈玄礼被李隆基一通臭骂,心里也是埋怨苏鹤的不识时务。
结果后来苏鹤居然又立了莫大的军功,间接地帮助陈玄礼再上一步,使得他心里对苏鹤又有了感激之情。
方才兴庆宫宴会刚刚结束,身为皇帝亲信的他立刻就知道了剪画为实的事情,此刻见到苏鹤后,陈玄礼笑道:
“公孙大娘舞剑,就连陛下都会亲临观赏,某掌管禁军,自然是要先来此地布置妥当,以免有贼人暗中行刺……”
话刚刚说到一半,陈玄礼突然直直地盯着苏鹤,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你现在的修为……莫非是内视境大成?”
陈玄礼自己是内视境小成的修为,可他竟看不穿苏鹤的气血与真元之浑厚,说明苏鹤的修为比他只高不低。
苏鹤矜持地点点头,陈玄礼夸张地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敬佩道:
“当初你不愿随我把握韦后之变时的富贵之机,某还取笑你志向过于高远,现在看来,是我落了下乘啊。”
那时候,苏鹤不过是炼皮境入门,陈玄礼乃是易筋境武修,比他足足高了三个大境界。
可如今的陈玄礼,虽然官场得意,修为却已然被苏鹤甩到了身后。
“对了,方才你在这儿晃来晃去的是要作甚?”
苏鹤解释道:
“我想入芙蓉园与公孙师姐叙旧,陈将军也知道,我亦曾为云梦宗弟子,与公孙莹乃是同门,只是没有请柬,正不知该如何。”
陈玄礼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
“嗨,我当是什么大事,不就是进芙蓉园么,此事包在我身上!”
说着,陈玄礼上前几步,指着苏鹤对那些禁军兵士们沉声道:
“此人乃是陛下今日钦点的工部员外郎,身怀剪彩神技,自然是有资格进园观赏舞剑的,某现在就要带他进园,尔等还要阻拦吗?”
禁军们纷纷低头弯腰,恭敬地让开路口道:
“陈将军当面,我等岂敢……岂敢……”
陈玄礼得意地朝苏鹤一挑眉,两人随即走进了芙蓉园内。
走在石子小路上,苏鹤好奇地问向陈玄礼道:
“适才那些兵士那么怕你,不知陈将军现居何职?”
陈玄礼拍着胸膛,笑道:
“某不才,比不上苏郎君才艺无双,只不过是沾了陛下潜邸亲信的光,现为龙武军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