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望着马湘兰在灯光的照耀下仍然粉腻白皙的脸颊道:“我没什么偏好的茶水,上什么都可以。”
马湘兰微微点头,头上的金钗、步摇微微晃动,脸泛出笑意,小嘴儿轻张道:“我看公子不像是出自商贾之家,倒更像是贵族公子。贵族公子多是纨绔子弟,公子倒与他们不同……”
“哦,姑娘觉得我与他们有何不同?”
马湘兰似乎颇为健谈。
她轻抿了下红唇,用一双多情的眼眸,细细打量了秦政几眼,声音软糯道:“嗯,公子身上没有轻浮气,没商贾的势利气,更像个读书人……还有,说不出的贵气……
“我在这里也有几年了,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其中没一个有公子这种贵不可言气质的,若不是来自世家大族,湘兰不信……”
秦政点头轻笑:“那你觉得,我是哪个大家族的公子?”
马湘兰定定地看着秦政,桌子上的红烛放出的光芒在她脸上摇摇晃晃。一时,屋内陷入的沉默,落针可闻。
她看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觉得公子,不是当朝大官的公子哥,就是个侯爵、国公之后。
“听说我们孟知府在京都有个大官罩着,一般的世家公子他都看不上,但对公子却如此恭敬,单此一点,就能看出公子的不凡……”
原本,秦政还有些期待,以为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毕竟现在整个金陵的人都已知道,皇帝来金陵了。
即便她猜不到自己皇帝的身份,应该往皇族上靠近,听了这话,就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
“姑娘说我可能出自公侯之家,那你觉得是哪一家?”
马湘兰纤眉轻蹙:“别的我不知道,京城中的大家族也就那几个,窦太妃的窦家、吕后的吕家、王子腾的王家,还有一个一门双国公的贾家。
“吕家已经倒了。公子应当是另外三家中的一家。但是,他们并不姓文,要找出一家姓文的大家族,并没有。
“去年,从京城贾家来个叫贾琏的,在秦淮厮混过几日,听说是个样貌俊朗的,难道公子就是他,用了假名?”
秦政听了,笑道:“原来在你们心里,那贾琏就是好的了,好似多么高不可攀……不过,姑娘倒也会猜,竟能想到我用了假名……”
马湘兰眼中的异彩更盛,浅笑道;“不过是我的随意猜测,自己也知道有些不太可能。公子如此贵气逼人,何必用假名。终究还是我见识太少、孤陋寡闻了。”
“嗯。”看着马湘兰繁盛的笑意,秦政轻轻应声,“姑娘是自幼便在勾栏瓦肆吗?”
马湘兰白皙粉腻的面容微微怔了一下,显然是全没想到秦政会忽然转换话题。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眼中闪烁的光芒不散,柔声道:“我家原也是书香之家,我在家中排行第四,父亲曾在金陵治在做过小官,但我生来不幸,父母在我幼年时病逝。
“因家中贫寒,我不愿拖累哥哥、姐姐,自己又独爱歌舞和绘画,便入了秦淮花楼中,以绘画之艺谋生,结交文士。”
秦政听了惊奇道:“姑娘竟然有如此之志,果然与众不同。若是一般女子,也不过是长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出嫁而已,姑娘竟能抛弃世俗眼光,身入勾栏瓦肆,当真非同一般。”
马湘兰美眸中闪过遇到知己的喜悦,红唇轻启道:“当年我初入秦淮时,若能遇到如公子这般通情达理之人,我也就不会承受许多压力了。”
“看来姑娘这一路走来颇为不易。”
马湘兰眼中的异彩暗暗变淡了一些,轻声道:“若说承受压力,也还好,只是开始时哥哥姐姐极力反对。我算是幸运的,因为出身清白,各个花楼都青眼相待,也不曾从事过违心之事,也未遇到过什么压迫。
“许多达官显贵和士子,知道我的画兰之才,便都争相拜访,求画之人络绎不绝……后来,我家中人见我声名渐起,还时常接济他们,便都没了反对之言……”
看她一边追忆往事,一边讲述,秦政点点头,表示理解:“姑娘在此多少年了?”
“自我十三岁时开始便入了秦淮,如今已过了六年……可叹时光易逝,我年已老。”
秦政哑然失笑:“你不过十几岁而已,哪就老了。如果十九岁就算老,那二三十岁之人,就应当入土了……”
随口说完这话,秦政就想到,她说的也不错,古代人的平均年龄只有四十岁,十九岁够得上人生过半了。
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姑娘年已如此,可曾想过寻个归宿?”
马湘兰默默垂头,柔声道:“我只是青楼歌女,不敢奢望能够举案齐眉,享天伦之乐,能与这满室幽兰相伴,平生足矣。”
看她说的认真,不似玩笑,秦政正色道:“姑娘不但爱兰,品性也如兰花一般高洁。只是这样孤苦一生,未免也太凄凉,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马湘兰抬起美眸,眼中的异彩不见,变得幽深哀怨,透出一股孤独寂寞。她眼中涌出一丝感动,被秦政的话语触动。
秦政抬头与之对视,心头猛地一颤,忽然意识到,刚刚那个眼泛光芒的马湘兰只是伪装,此时的马湘兰,才是更接近真实的马湘兰。
一个终日待在绣楼中的文弱女子,跟杨玉环可是两个人,绝难养成一个活泼天真的性格。
而细思马湘兰的人生,更加文弱和孤独,才更符合她的性格。
一个花季少女,不但要独自承担生活重担,还要面对来自家人的异样眼光,面对来自世俗的压力,还要应对各种文人,这个世界对女子又极不友好,她心里的压力该有多大?
从这样的环境中走过来的女子,内心中绝难没有晦暗、柔弱之处。
秦政明白她的不容易,但也并不是全然理解。他与她,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他也明白一件事,当一个人将自己全部的尽力投入到一件身外事时,那人的内心就是极为孤独的。
马湘兰将自己置身于兰花的世界中,将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投入了进去,渴望借兰花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有一些意义。
她越是痴迷于兰花,就越凸显出她内心的孤寂、空虚。
秦政心思电转,还在琢磨马湘兰的心思,就听她生如黄鹂道:“多谢公子关心。也有才子要娶湘兰过门,但湘兰不喜他们那浮华的生活,所以婉拒了。
“我生来命苦,享受不了富贵荣华。反倒是每日与兰花相伴,让我更踏实,更安心。每日看兰,画兰,我便知足了。”
秦政沉吟道:“姑娘的心思我也明白一些,更热衷清雅诗意的生活。但是,清雅诗意和孤苦压抑,是两回事。”
马湘兰闻言,美眸微动,心中掀起一阵涟漪,怯生生道:“公子的话,湘兰记住了。”
“嗯。”秦政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心想,马湘兰连夫婿都不敢找,现在还是处子,若说她内心深处没有压抑的情感,他是不信的。
正当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她反倒表现出清冷之态,极不合情理。便是清雅如林黛玉,也还有一个贾宝玉这个心中魔障。
但凡喜作清冷诗书的青春女子,内心大多孤寂、悲苦、压抑,更渴望理解、关怀。
放下茶杯,秦政看向马湘兰依旧有些触动的面容,道:“姑娘给我画一幅兰花吧,我也观摩观摩。”
马湘兰默默应声,缓缓起身,令人准备纸墨。几个丫鬟应声,在书房铺纸研墨。
马湘兰微微屈身道了声歉,迈着小碎步,裙裾飞扬地进了书房。
秦政四处望了望,也起身,双手背后,缓步进了书房。
窗外传来一声风声,吹动窗户咯吱作响,一阵清风透进来,吹动的蜡烛晃了晃。
纸张已经铺好,马湘兰转过螓首,白皙的脸颊上满是认真,轻声问:“公子要什么样的?”
秦政望着她娇媚的面容,道:“我看你屋中的兰花大多都未开放,要么是还未长出花苞。我喜欢看绽放开的花。若是无花,或是花未放开,那还算什么花朵。”
马湘兰微微点了点螓首,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声如黄鹂道:“湘兰知道了,公子莫急,可去一旁歇着,这便画好。”
“无事,我看你怎么画。”秦政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房间中。
马湘兰看秦政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心中莫名地一阵慌乱,轻咬薄唇,声若蚊蝇地应声,伸出纤纤玉指提起笔来,在纸张上落墨。
秦政细细打量她绘画,一边看画,一边看人。
马湘兰则是心头更加慌乱,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是难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