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林八年,齐侯禄甫二十年,齐都临淄。
穿过繁华的街市,是庄严的宫城。
在东宫的某处,匆匆而来的仆人费迎面同一人撞了个正着。按着生疼的脑门,定睛看时,才发现这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处宫室的主人,当今齐侯的太子,诸儿!费吓得连滚带爬地跪下,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砸进地底一样地拼命叩首。
春秋这年代,男子称氏,女子称姓,齐国的公族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子牙的后裔,姜姓吕氏。这位太子诸儿,是齐侯的庶长子。倒不是齐侯立长不立嫡有违礼制,只是齐侯的正室,那位来自成周的高贵的王姬的肚子不争气,没有给齐侯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既然如此,诸儿作为庶长子被立为太子也就没有什么争议了。
诸儿继承了祖上太公的刚健孔武,又兼具了凭着美色得到一国之君青睐的生母的姿容,生得正是风流倜傥,不知引得这巍巍临淄城中多少富家小姐芳心暗许。只是这位贵公子的脾气甚是古怪,蛮横凶暴起来曾用鞭子抽得人满身是血,近些日子却又变得个人似的谦和有礼,连待费这样的仆人都和颜悦色的。
诸儿拂去身上的尘土,苦笑着将趴在地上抖个不停的费扶起。“诸儿啊诸儿,看你做的好事。也罢,毕竟穿越到你身上,享受了公子的待遇,给你做的破事儿善善后倒也没什么的。”如此想着,诸儿拍拍费的肩膀,“无妨。且说何事?”
费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沫,答道:“禀公子,国君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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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父——”诸儿再拜,正襟危坐。
“诸儿,今日不必多礼,”齐侯禄甫笑呵呵地挥挥手,示意儿子到跟前来,“为父给汝说了一门好亲。”
“这...父亲,敢问是哪国公主?”
“是——王姬!”齐侯禄甫无不得意地扬起了声调,“与王室和诸姬联姻,是我齐国不变的国策。异姓诸侯之中,唯我齐国最受王室信任。说起当年我先祖太公,为武王总领王师,奋伐殷商,得封于齐。成王命我太公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诸儿,汝可知《大明》之中,颂扬我太公的章句?”
诸儿不动声色地听着,心想:“信任?当年周夷王烹杀先公哀公之时,信任何在?”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诸儿一气呵成,将早已烂熟于胸的诗句声情并茂地诵出。毕竟前世押题之事也没少干,对于“这个要考”的敏感性异常得强。上古汉语的发音对于现代人而言虽然确实怪异,但毕竟身临其境那么些日子,该习惯的事情也早就习惯了。
齐侯禄甫抚了抚胡子,再问道:“天下有西土,小东与大东,成王命我齐国掌有对大东地区诸侯的征伐之权,这大东的范围是?”
“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我齐国皆有征伐之权。”
“善!我儿好学,齐国之幸啊。为父平日政务繁忙,没有空闲劝你兄弟勤学,汝平日也多管管无知堂弟。仲年只有无知这一个儿子,你要待他如亲生兄弟啊。”
堂弟公孙无知,是国君之弟夷仲年的独子,国君待他甚是宠溺,衣食待遇竟与太子等同,致使其人骄横无礼,拿谁都不放在眼里。
诸儿微微摇了摇头,将堂弟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从脑海中抹去,低眉道:“是。”
“说起来,郑伯送来一坛饴浆,作为上次送去的海盐的答礼。诸儿,为父知你嗜甜,我命人按小份分与诸公子公主与妃嫔等,还余下一小半,都留给你。”
诸儿鼻子一酸,眼眶稍稍有些湿润。眼前的这位齐国国君一点都不像一个威严的大国君主,倒像是一位关心儿子的老父亲。不,不是像,他就是自己的父亲。诸儿跪拜,偷偷用衣袖擦去泪水,暗自下定决心,要励精图治,让父亲传下的齐国更加富强,世世代代屹立东方,以此来报答他的恩情。
“谢君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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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殿走出来,缓缓地踩过石质的台阶,抬着头看向湛蓝的天穹。呆呆地矗立,将脑海中所记的地图投映在天幕之上。
这个时代的齐国还远没有发展成后世囊括整个胶东半岛,雄踞泰山以东的超级强国,此时的胶东,还是东夷诸国的天下。齐国虽是一方大国,但体量也只是与鲁、宋等量齐观。
东土诸侯之中,向南接壤的鲁国作为周公之后,才是周天子最为仰赖的大国。如同齐国领衔掌控大东地区一样,鲁国领衔掌控着天下最为重要的小东地区。
向西,是卫、郑两个姬姓大国,向西向北拱卫着周王室在东土的新都,成周洛邑。
卫国是老牌强国,是成王之弟康叔的封国,建都在商朝的故都朝歌,为王室管理当地殷民,戍守东土。只是卫国国运不佳,早些年碰上州吁弑君之乱,穷兵黩武几次招惹郑国,被郑国一顿修理之后国力大不如前。叛乱平定之后,即位为卫侯的公子晋更是重量级,居然将齐国嫁给卫太子伋的公主纳为自己的姬妾,简直闻所未闻。
郑国是新兴大国,与齐国结成了紧密的联盟。郑伯寤生作为周王的卿士,地位不可谓不高,连齐侯去成周朝见,都是经由郑伯的引荐,当今的郑伯在位已逾三十年,早年平定胞弟共叔段的叛乱时便能轻松掌控局势,当政后整顿国政,改革军制,任用贤臣猛将,郑国在他的治理下国力极为强盛。郑伯的四位公子还都颇有才干,尤其是太子忽,君父一提到便是赞不绝口。三年前,郑忽迎娶陈国公主时,还引得君父食不甘味了整整一个月。
成周再往西去,是唐叔虞的后裔,后世与楚国在中原争雄的霸主晋国,现在正陷入内乱不可自拔。在曲沃的小宗整日谋划着取翼城的大宗而代之。这场窃国的阳谋似乎已经快要进入收尾阶段了。
放眼向南,是鲁国东方的两个主要诸侯,纪国和莒国,再向南,就是泗上诸小国了。当年向周夷王进谗害死先公哀公的纪国占着丰富的铜矿和盐池,甚是碍眼。
鲁国以西,是东土亲周势力的重点监视对象,实力颇为强大的殷商的直系后裔宋国。宋国以西是妫姓陈国,为三恪之一,虞舜的后裔。
陈国以西,郑国以南,是用于控制江汉的汉阳诸姬,为王室守卫着铜绿山的铜向北输送的通道。
“铜。要是有铜就好了,君父叹三口气就有两口是在叹息铜不够用。”
“同?兄长所谓同乃是何物?”清冽如甘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距离如此之近,激得诸儿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金。吉金也。”诸儿下意识地答道。确实,春秋时,金才是铜的常用称呼。
“噫~兄长一心国事。莫不是忘了午后之约?”那声音再道。空气的振动带来莫名的酥酥痒痒的感觉,从颈后的皮肤荡漾开来。
午后之约...确实忘了!
“呜呼,吾之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