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的仆役无动于衷。
他们是高子的家臣,不是国君的家臣,只听从高子的指示,高子让他们闭门谢客,就将府们堵个严实,来客概不通报。至于什么太子,不认识,不理会。
但是高府的高墙内分明传来高傒痛苦的哀嚎。
想来是那日高傒心潮澎湃,将诸儿趁醉灌给他的鸡汤硬喂给老爹,而高子公孙受,看来是保境安民派的拥趸。诸儿多少感到有点汗颜,毕竟鸡汤是自己灌的,高傒受的皮肉之苦有诸儿一半的功劳。
“高伯!”诸儿抬高音量喊道。
没有回应。
“高伯!请高抬贵手!”
还是没有回应。鞭笞声不绝于耳,可高徯的反应却越来越微弱。
“这老头儿疯了?真要把自己儿子给打死了怎么办?”诸儿急了,心想。
怎么办?
冲进去!只有这一个念头,从脚底下直冲到天灵盖。
诸儿一把从仆费的手中夺过缰绳,将车向左回旋,离开一段距离。挽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分地踏脚。
驾!!
马鞭猛力挥下,四匹良马齐齐向前冲去!
随着一声巨响,高府的门被撞开,守门的仆役可怜巴巴地摔了个狗啃泥。六七个持剑的卫士在一旁呆若木鸡。
他是太子。总不能冲进来就杀了吧?那岂不是把自家主人害死了。
看到持剑的卫士,诸儿也吃了一惊。太子的车驾就这样半入不入地停在高府的门口。
要是再做出什么危险举动,那搞不好这些卫士真的就举剑刺过来了。那样,临淄城的酒肆恐怕要添新的谈资了。
太子诸儿突发癔病,驾车闯入高子府中,被卫士当场格杀。
想想就很有传播效果。
远方似有马蹄声传来。
这...
诸儿下车让马匹后退。车驾于是缓缓退到门外。
此时那乘马车也已到了跟前。原来是国仲。
明明情况并未好转,诸儿却像盼到了救星似的安下心来。“国仲!如何来的这么巧?”
“我本不知。是君妹孟姜来告于我,要我速来相助。”国仲总说些大实话。“我来迟否?”
“来的正是时候。”
既如此,接下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了。诸儿望向高府深处。
扑通一声,滑跪在地。
高呼:“求高伯开恩!”
国仲见状,一并跪地,高呼:“高子,开恩呐!”
高府的仆役与卫士这下绷不住了。毕竟是太子,毕竟是国卿冢子,这二位贵人在面前跪下,多少还是会发怵的。
除了跌跌撞撞跑去通报的,高府之人也齐刷刷跪下。
不一会儿功夫,高子公孙受小跑着过来了。
白花花的山羊胡子一颠一颠。
如果只是诸儿一人,或是国仲一人来此,公孙受亦不至于如此着急忙慌。这二人加上自己正在被吊打的儿子,就是未来的齐国。就算是权重如他高子,就算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不能无视下一代的齐国执事们的一致声音了。
公孙受也缓缓地跪了下来,向两个年轻人致礼。
“君子、国氏子...”
诸儿将公孙受扶起,道:“岂敢受长者此礼。”
仆人们见三人顺次起身,如大赦般松了气。高傒的仆人机灵地将主人放了下来。
“高仲情况如何?”诸儿急切地问道。
“不省人事,只是还有气...”
仆人们七手八脚地将高傒抬进房内,公孙受却引诸儿与国仲前往正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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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我直言,君子将兵戎之事想得太过简单了,”公孙受与诸儿对面跪坐,国仲在一侧旁听着。膝下铺了软垫,这可比高府门口的硬地舒服多了,“先前卫国州吁之乱,弑君自立的州吁被卫国国人杀死,正是因为不爱惜民力,滥施征伐,导致民怨沸腾,一朝身首异处啊。”
“量我齐国之力,国土虽大,物产却颇为贫瘠,缺乏矿产,我齐师缺乏军械,兵戈不利,土地多为盐碱地,费力多而产出少,我齐师粮食不足。既乏军械,又缺粮秣,如何作战?我齐国数十年来从不大动干戈,至多跟随郑军壮壮声势而已。以郑军之强,尚有宋、陈、蔡、卫围新郑东门之役,我齐师缺乏实战经验,倘若碰上硬仗,恐怕士卒早就一哄而散了,这又如何能交战?”
“更何况,自先公庄公以来,我齐国休养生息,庶民、百姓安居乐业。国君嫁女于诸侯,为忠厚长者,诸侯有事,则从中调和。以今后计,可嫁孟姜于鲁,嫁君之女于郑、卫、宋,君自娶于周,则天下诸侯为我姻亲,邻国相安无事,岂不美哉?”
嫁孟姜...于鲁?
诸儿回过神来时,佩剑已然握在手中,剑锋正指向公孙受的喉咙。亏得一旁的国仲及时按住了诸儿的手,才没有酿成大祸。
一撮白胡须轻飘飘被风吹起,恰好贴在诸儿的脸上。
公孙受僵在那里。活了这么大岁数,这场面是真没见过。
“高伯,失礼了,”吓到了老同志,诸儿抱歉地笑了笑,收回佩剑,架在自己的手上。
锐利的剑刃割开手背细嫩的皮肉,殷红的鲜血沿着剑身流到护手,积攒成一滴,随即坠落下来。寂静无声的高府正厅内,血珠落在案几之上,声音格外分明。
“以此血为誓:若使我妹嫁于鲁侯允,他日使我死于此剑之下,头悬于临淄东门之上,尸身剁为肉泥,天地鉴之!!”
在司马老贼指洛水为誓之前,发誓好像还是有点用处的。
太子的态度已经摆明了,再说下去,恐怕真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公孙受叹了口气。
“高伯之教诲,我铭记于心。告辞。”确实,公孙受所言,皆是齐国面临的现实困难,虽不能知难而退,却也不能假装问题不存在。无妨,有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
“太子如此刚烈,于国是福,抑或是祸?”公孙受倚着高府的大门,望着车驾远去扬起的尘土,“子仲交了两位益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