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周雒邑向东,过一段不算太远的陆路,便可乘舟楫顺流而下,自洛水入濮水,过郑、宋、卫而之齐。泛舟十日,即可抵达齐国都邑薄姑城,自薄姑城向南走陆路,就能回到齐都临淄。
一路之上,畿内诸侯和郑国作为行道之主,纷纷派遣使者礼迎道贺,进入宋境之后才渐渐冷清下来。辞别送行的宋国大夫,行至宋、卫及南燕国的交界处时,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数不清的浮木堆积在水道弯曲处,前方已经有十多条大小船只被拦了下来,似乎浮木还越积越多,没有办法,迎亲的队伍只能提前结了船资,掉头上岸,打算绕过那段水道,再寻船只。
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程,前方几群商人打扮的旅人围了上来,拢共大概四五十人模样,赶着“役车”,也就是运货的货车,似乎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来者不善啊。宋国的送行队伍已经返回,不会再来了。前去通报过境的随从恰好出发晚了,还没有过去多久,卫国也不会这么快派来护送的人员。齐国的迎亲车队不过也就三十余人,且多半没有携带兵器。若真是强人劫道,恐怕...
身后翟车的车厢之中传来询问的声音:“夫君,未到渡口,车为何停下了?”
“似有不速之客要来贺喜,”诸儿干笑,“夫人坐稳!”
驾!!
“冲过去!”“护卫君子、夫人!”后面的车士随从大声呼叫。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许走脱!”“放箭!”
这下诸儿连笑也笑不出来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强人了,哪有强人动不动叫人放箭的。
“君子!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哪家大夫的私兵啊。”
队伍中不断有人、马中箭,连诸儿和王姬夫人所在的翟车的车厢上都插上了两三根白羽。好在开始冲刺得及时,车至贼人面前时已经势不可挡,猛地撞翻两个丢下短兵转身欲逃的,一口气突破了拦阻。
贼人将役车上堆放的李子和枣子都给倒了,登上车辆追了上来。
翟车的车厢太过高大,虽然跑是能跑起来,却不及轻装上阵的小车来得迅捷。十多辆役车一路追逐,渐渐地缩小了前后的距离。
箭雨好歹是停了下来,看来这些贼人携行的箭矢差不多是耗尽了。诸儿站到车厢的前沿,透过车厢顶上歪歪斜斜的羽箭看去,贼人仍然穷追不舍,手中高举着明晃晃的短兵。再看己方的车队,有一半掉了队,上面的从者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更糟糕的是,似乎贼人专门是挑着卫士模样的先射的,剩下的车乘上,只是些看管嫁妆的仆人,和吓破了胆的车夫。
“夫人,车内有箭否?”诸儿掀开厢帘,忽然呆住了。本以为除孟姜妹妹之外,世上已不会有第二人有此佳颜,没想到今日竟又见到了一个半,只是看起来果然还是虚报了...
却见王姬和媵姬都惧怕地说不出话来,像两只惊恐的小鹿,无辜的明眸挂着晶莹的露珠。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诸儿审视车厢之内,确认两位都没有受伤之后,招呼两侧正在驾车狂奔的从者:“把车上插的箭收集起来,都堆到我那辆车中!”又补充道:“不是翟车,来时那辆高车——再来一人替我驾御翟车!”所谓高车,也就是站立搭乘的车辆,车舆前方有扶手用的车轼,相比于乘坐的“安车”更适合活动。
齐国一行人在飞驰的马车上艰难地作业,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队尾的车上仅剩的御夫大喝道:“但愿来生还得以侍奉君子!”,向一侧剧烈转向,超出承受能力的巨大离心力将车辆猛地掀翻,最前方的两辆来车规避不及,接连撞了上去。后方的贼人紧急变换方向,才勉强躲过一劫。
尽管如此,剩余的近十辆车仍在马不停蹄地追赶。不过,由于先前的教训,贼人也学乖了,将车辆之间的间距拉得极开。如此,便不会再有连环追尾的事故发生了。
诸儿那边,左侧的从车和右边的高车已经与翟车行进的速度协调,诸儿纵身一跃,跳到自己的高车之上,而从车那边则跳过来代驾。
“全靠你了!”诸儿拍拍正在驾御高车的仆费。
高车划过一道深远的圆弧,好歹没有当即倾覆。诸儿拔出佩剑,站在车右的位置。费驾驶高车沿着道路的最左侧逐步加速,前方追兵见有人迎面而来,也做好了交锋的准备。
诸儿比划了一下,发现剑还是太短,急忙连砍带踹,将高车车舆右侧的木板拆了个稀烂,让仆费往左侧平衡,自己则将半个身体探出车外,只靠左手紧紧握住车轼。
眼看辆车越来越近,仆费不知想到什么,高声大喊:“是谁指使你们,胆敢截杀天子嫁女的车队?!你们一定会遭到天谴,身死族灭啊!”
声音传到对方耳中,那人还想要反驳什么,却猛然发现来车已然逼近,诸儿利用身高臂长的优势,心无旁骛一剑刺出,正中那人持剑的手腕。哐的一声,短剑掉落在车下。错毂而过之后,失去了兵器的贼人不敢恋战,催促役车直线前进,而仆费则驾驶高车来了个急停,随即调转方向,追了上去。
后面的来车没想到间距过大,任诸儿的高车转向,没能在半当中截住。这也多亏了贼人所驾乃是庶人商贩运货用的役车,仅有一匹挽马牵拉,一人驾车一人射箭,追一追带着车厢根本跑不快的安车还行,碰到轻车上路的驷马高车,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车驾持续加速,与前车的间距不断缩短,诸儿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贼寇背上的那把箭矢用尽的弯弓。诸儿小心翼翼地换到车左的位置,在那堆箭矢中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随即将佩剑换到左手,指向手无寸铁的那个贼人。高车越来越近,贼人的心理应该是崩溃了,捧着流血的右手,蔫蔫地呆在那里等待命中注定的寒光一闪。
诸儿将剑架在贼人项上,大喝:“将弓献与我,饶你性命!”
那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慌忙将背上的弓解了下来,双膝跪在车舆里,将弓奉上。
“善。”诸儿接过弓,不再理会吓破了胆的那人,弯弓搭箭,瞄准后方来车的武士,一箭射出,偏得有点多了,只命中了役车的车辕。
不过不要紧,箭还有的是。
又一箭,命中贼人侧腹,那人痛苦地弯腰在车舆中蜷成一团。
又是一箭,从来车的御夫脸颊上飘过。御夫惊惶地弃车而逃。
“这弓不准啊!”诸儿嘟囔道。
前前后后射出三十来支箭,只命中了九支。
不过这一来一回,终于是等到了卫国前来礼迎的队伍。
远远望见如林的卫国旗帜,诸儿算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