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暮色城的日子还算平静。
洛因向往常一样在手令上签好字,想要让仆人送给塞巴斯的时候,只听仆人说。
“洛因大人,最近由于过度操劳的缘故,塞巴斯先生病倒了。”
洛因眉头一皱。
保罗前两天腰伤刚好,结果塞巴斯反而一病不起。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他赶紧去看望塞巴斯。
来到塞巴斯的房间前,只见那原本精明强干的老人正躺在床上,眼圈黝黑,嘴唇苍白,额头上不住地冒着冷汗。
他用眼神示意服侍的仆人出门,为了不打扰塞巴斯的休息,将房门掩好后来到隔壁房间
“塞巴斯这是怎么了?”
洛因向一边的服侍的仆人问道。
“您有所不知,领主大人,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修建公共厕所,招募农民,管理农场的耕种事宜以及城主府的日常开支,塞巴斯先生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仆人在一边回答着。
洛因皱了皱眉。
他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将整个暮色城比喻成一个人体,他属于大脑的地位,而塞巴斯就好比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负责决定具体的战略走向,但是具体事宜都得由塞巴斯来做。
以前他对于政务不感兴趣时,任务很少,塞巴斯只要维持暮色城的基本运转。
而当他决心发展暮色城的时候,塞巴斯的任务就是成几何倍的增长。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古今中外无不如是,有的时候强大的执行力甚至要超过正确的决策。
毕竟再好的决策,没人去干也只是空中楼阁。
“塞巴斯手下就没有人帮他?”洛因问道。
“塞巴斯先生曾经雇佣过几个学徒,但是您也知道……那些学徒都是从本地的领民选的,只认识一些常用的字,而有关计算调度,就只能塞巴斯一人负责。”
洛因大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在文字都不普及的年代,数学对于他们来说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
而领地支出,耕地面积测量,哪怕是修建厕所,这些都不是只用文字就能完事的。
这群人只认识些常用字,指望他们会数学就更是痴人说梦。
计算的重任都压在塞巴斯一人肩上,难怪他会累倒。
既然这样的话,普及基本的数学公式以及计算势在必行。
洛因转过头,对仆人说:“好好照顾塞巴斯阁下,告诉他不必担心,好好休养身体。”
“是,大人,只是塞巴斯先生担忧领地的情况……一醒来就想去工作,他感觉拖累了您。”
洛因摇摇头:
“告诉塞巴斯,不用担心拖累我的事情,等他醒了及时通知我,我再来看他。”
“是,大人。”
洛因回到房间里,摊开纸卷,用羽毛笔刷刷刷地写着什么,随后带着纸张出了门。
……
城主府后院。
这里一直是士兵们都是训练的地方。
菲尔正拿着木剑和腰伤初愈的保罗切磋。
洛因给她下达了新的任务,要求她在秋天到来之前,掌握骑士的基本技能。
她虽然力气大,但是在战斗技巧这方面远不如早就是骑士的保罗,几乎每次攻击都被保罗巧妙地化解。
正当保罗想要一剑挑落菲尔手里的武器时,却看到洛因从远方向这里快步走过来。
“大人!”
保罗立刻站好。
之前他一直被洛因要求在床上养伤,后来听说洛因前去猎杀断牙,急得就要下床去找洛因。
结果腰伤再度发作,他不得不又多躺了两天。
结果前几天,当他吃到妻子烤制的黑胡椒烤肉时,这才知道。
“洛因大人早就把断牙宰了,你吃得那块就是。”
惊得保罗以为自己在做梦。
在他眼里,洛因一向都是吊儿郎当不干正事的,即便最近干了几件漂亮事,但依旧抹消不掉保罗对他的第一印象。
宰杀断牙可没那么容易,他的那身皮又硬又滑,一般的刀剑砍在上面,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万一激怒了它,怕是卫队都会出现不小的伤亡。
结果他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卫队的人安然无恙,断牙的脑袋被开了个大洞。
他感觉不可思议,再望向洛因的表情也敬畏了三分。
“菲尔最近的训练成果怎么样?”
洛因并没有着急让保罗陪着自己去广场,而是看着旁边那小脸红扑扑的少女,问道。
“她很努力,唯一可惜的就是她不是贵族,我不能把呼吸法教给她……”
保罗轻轻地叹了口气。
“保罗,不要考虑这些,现在暮色城需要的是有能力的人,而不是贵族。”
洛因对于这世界的政治体制也有一定的理解,贵族和平民之间简直相隔着一条天堑。
即便是富有的大商人,面对一个普通的贵族也得点头哈腰。
这就是贵族这一名衔的强大诱惑力。
之前那个白脸男就是如此……
洛因猜他应该没少受过贵族们的气,在他得势后,才会疯狂地去报复贵族。
“可是大人……这,这不符合规矩!”
保罗罕见地反对了洛因的意见。
虽然他觉得菲尔这个小姑娘很努力,性格单纯,但是这不是他倾囊相授的理由。
“规矩都是人定的,我是领主,你听我的就好。”
洛因瞥了一眼保罗,说。
“而且……看莱茵国王这架势,不久的未来,贵族们也许就要没落了……”
他不清楚那位莱茵国王究竟打算做什么,但是剥夺小贵族领地加上商人参政,这就已经说明了他的野心。
有领地的贵族和无地贵族,那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保罗,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以前贵族手里有地有人,靠着贵族名衔他人还会敬畏三分,现在失去了手中的土地和私兵,那些被压制多年的商人们,会怎么报复失势的贵族?“
“大人,您这话可有点危险……”
保罗迟疑半晌,但最后没有反驳,只是小心地出言提醒。
他只是个粗人,对于政治体制一窍不通,听着洛因侃侃而谈,他反而有些被说服了。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洛因笑笑,说,“就像是你家的家规,随着时间推移,不也是在逐渐更改的吗?我记得一开始你还是家里的老大,现在却被你老婆收拾的服服帖帖”
“您胡说什么呢!”
听到洛因的话,一旁正在训练的卫队中,有些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保罗的脸涨得通红,低声道。
“我听您的,教,我教行了吧!”
“先不着急,保罗,你看看这个。”
洛因将手里的纸张冲着保罗扬了扬。
保罗接过来,憋着眉头说:“这是什么?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三得六”
“乘法表,你没学过乘法吗?”洛因望着保罗,眉头一挑。
作为贵族的一支,骑士也是要接受良好的教育的。
尤其是在和平年代,像保罗这种精于武力的骑士还算是少数,大部分骑士都是熟通文法和计算,而武力不足。
“学过,但这玩意实在是太无聊了,哪有砍人打猎有意思……”保罗挠了挠脑袋,说,“再说这东西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你就想着吃……”
洛因翻了翻白眼。
记得他年少无知的时候,貌似也有过类似的想法,觉得知识无用,不如去打两盘游戏有意思。
然而无论是现实,还是伟人的教导都告诉了他知识的重要性。
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之所以一开始在卫队普及文字,也正是出于这种想法。
贵族政治总归会迈向尽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平民,亦或说是人民,将会作为更加强大的政治力量出现。
他自然无意当出头鸟推翻贵族们的封建统治,但是他可以在现在未雨绸缪,慢慢积攒人才和实力,待到合适的时机出现,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还有这个什么……面积计算,算了,看不懂看不懂。”
保罗一看到那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形,脑袋就就有些大,将手里的纸还给了洛因。
洛因有些无奈。
这都是很简单的数学了,可以说得上是基础。
保罗连这个都没兴趣的话,看来以后就只能让他负责作战和训练士兵这方面工作。
“大人,能让我看看吗?”
在一旁观望许久的菲尔出了声。
“你对这个感兴趣?”
洛因望着少女酒红色的眼睛,笑了笑说。
“有一点……”
菲尔望着上面的数字和图形,首先想到的就是洛因曾经去农场那次。
他曾经说过,想要将土地编号后交给农奴们耕种。
但是土地的面积并不好算,他应该需要一个能够帮他计算的人。
“那正好,菲尔,到时候我给你一份这个乘法表,你早些背下来。”
洛因想了想,反正现在暂时也没有作战要求,那么让菲尔学点文化知识完全可行。
而且他听说过,龙族都是极富有智慧的生物,说不定菲尔的脑子也比一般人强?
“遵命,大人。”菲尔接过那张纸。
“还有,你现在和我去领地里一趟,我现在还要招募一批行政人员……”
“是。”
离开城主府后,这一次洛因将招人的地方放在了集市。
别人可能对数学不上心,但是那些小商小贩为了生计,计算的底子肯定要比其他人强。
商贩们见到洛因,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对着洛因行礼。
“各位,我是来招人的。”
洛因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招人?”
商贩们之前就见过塞巴斯带着扈从前来各地,好像是要招聘种地的农民。
这种又苦又累的差事,干小买卖的商人肯定不爱干。
尤其是一些有经验的粮商,一听说没有固定报酬而是五五分成,更是避之不及。
贩卖粮食多年,他们对于小麦产量再清楚不过,一旦遭遇了天灾,种的那点粮食还不够他们自己吃的。
也就骗骗不清楚其中内幕的,老实巴交的领民而已。
精明的商贩可不会上这个当。
“大人,我们感恩您猎杀了断牙,并且肯将肉食分给我们,但是……种粮一事,我们是真的不擅长。”商贩们微微鞠躬以示歉意。
洛因望着那些商贩,摇了摇头:“并非是这样,种粮的人选我已经选定了……今天我来,是希望大家能推荐一些擅长算数的人,来城主府参与行政管理事宜。”
一开始商人们还想拒绝,但是听到后面的话以后,不禁愣了半晌。
参与城主府的行政管理?
这可是个不错的活。
管理意味着权力……这位年轻的领主大人,居然想要分权……
商人们互相对视一眼,但没有一个敢先发话的。
毕竟商人都是谨慎的。
要不是洛因之前的举动在他们心里初步建立的信任基础,他们可能就随便找个由头将这事推搪过去了。
“正如你们想的那样,城主府缺少一批能够处理工作的公务人员。”
洛因望着商贩们,见他们依旧神色狐疑,随后又说。
“如果能通过我的考核,那么他将可以长期地在城主府工作。”
“领主大人,孩子也可以去吗?”
其中一个商人举手问道。
“当然可以,只要通过我的考核。”
洛因点了点头。
现在可没有所谓的未成年人保护法这一说,岁数差不多的话,就可以来城主府学习工作。
“您等等……”
说话的那人放下了手上的菜,赶忙往不远处的小木房里跑,不多一会,便带过来一个黑瘦的男孩。
“这是我家老大,叫贾布林……马上快十五岁了,大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希望能让他进您那里工作!”
“他认字吗?算数怎么样?”
“字的话,常用的都认识,我在家经常教他,至于算数的话,还可以,他经常在家帮我算账。”
商人拍了一下名叫贾布林的男孩的后脑,说。
“贾布林,还不快向大人问好!”
“大人好……”
贾布林一看就是那种内向的性子,说完这话以后就闭着嘴,一句话都不多说。
洛因点了点头,当场问了他几个问题。
都是一些很基础的数学题,简单一点地乘除法,他能很流利的作答。
数字稍微大一点的,如7×8这类的,他就需要闭眼多想一会才能回答的出来。
洛因心想着,这对于一个没背过九九乘法表的孩子,这已经很不错了。
他点了点头。
“可以,你可以成为城主府的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