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驶在冬日略显萧瑟的北方原野上。
明明没什么景致可看,但宋远航还是舍不得移开眼。
这里是1980年啊,这片还未被开发的热土,虽然贫瘠落后,却也有着别样的魅力。
宋远航想多几眼。
“小同志,光看风景是填不饱肚子的,该吃午饭了,要不要尝尝我这糯米饭团啊?”
坐宋远航对面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同志。
个子蛮高的,五官俊朗,即使不再年轻,也能看出当年绝对是个美男子。
宋远航刚上车的时候就和老人打过招呼。
老人很风趣,还嫌宋远航叫他大爷把他叫老了,非让宋远航喊他老哥。
宋远航哪能瞎叫啊,见老人随和又一身的书卷气,便改口叫他林老师。
“我还不饿,林老师,谢谢您。”
“奇怪,我年轻那会儿,可是动不动就饿得慌,恨不得一天吃八顿。”
“我也是昨天下馆子吃撑了才不饿的。”宋远航心中暗道,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想到下馆子,宋远航忙将昨天临走时赵局长帮他打包的猪头肉拿出来。
“林老师,你尝尝我带的这猪头肉,炖的可香可烂乎了。”
“这可是好东西啊,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林老师摆摆手,仍是继续啃手里的饭团。
“没事,这么大一块,我也吃不完。要不这样吧,您给我一个饭团,我给您一块肉,算是等价交换。说真的,我还真没尝过油条榨菜包在糯米饭里是什么滋味?”
宋远航对老人的印象不错,是诚心想要分享。
“那我可是占大便宜了。嗯,这肉真香。”林老师也没再矫情,夹起一块肉,细细咀嚼起来。
“要是能再配点小酒,滋味就更妙了。可惜车上没有卖酒的。”林老师有些遗憾地感叹一声。
“您平时喜欢喝两盅?”
还真没看出,林老师竟然好酒。
“喝!人生最快意之事,不就是叫上三两好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吗?”
一谈到喝酒,感觉林老师整个人都精神焕发,神采奕奕起来,也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从白酒、黄酒再到葡萄酒、威士忌,其中的妙处区别,有何渊源典故,简直是信手拈来。
不仅让宋远航大为叹服,连旁边的其他乘客,也忍不住围过来听他分说。
“哎吆!”
时间在谈天说地中不知不觉过去。
突然。
林老师眉头一皱,捂着胸口停下话头。宋远航和旁边几个听林老师侃大山的乘客都被吓了一跳。
“林老师,您没事吧?”
宋远航赶紧把林老师面前的水杯拧开,递到他手里。
喝了口水,又缓了会儿,林老师刚才突然变得涨红的脸庞,又慢慢恢复过来。
“没事,我这是老毛病了。各位,对不住了,以后有缘咱再聊,我得先休息会儿。老机器了,零件不能长时间运转喽。”
就这样,林老师还不改和善幽默的本色,自我打趣。
“您快歇着吧。”
“讲话多了也容易伤元气,是得多休息。”
“……”
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
林老师虽说自己没事,但宋远航还是一路留心,时刻注意着老人家的状态。
好在一路无事。
火车到站。
宋远航一手提着自己的行李,一手抢过林老师手里的旅行包,想给林老师提供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林锦澜拗不过小伙子,只能用其他方式表达自己的善意。
“小宋同志,时候不早了,有人来接你吗?用不用我给你安排个落脚的地方?”
“不用麻烦的,林老师,有人过来接我。”
宋远航望了望出站口,没见有人举着自己的名字。
看来朱编辑还没来。
他便打算先送林老师出站。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林老师要往哪儿走,就见林老师突然又面色涨红起来。
更可怕的是。
这次情况明显比刚才更严重,林老师捂着心口,竟是连身体都已经站不直了。
心脏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整个人就像煮熟的虾子一样,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林老师,林老师!”
宋远航前世久病成医,猜到林老师可能是心脏方面有问题。这时候千万不能慌,更不能背起病人乱跑,雪上加霜。
他一边唤着林老师,想让林老师继续保持意识清醒,一边果断扶着林老师平躺到地上。
结合之前的症状,宋远航怀疑林老师是不是得过急性心肌梗死,现在是旧疾复发。
果然他一问,林老师立刻艰难地点头应是。
“您有随身带的特效药吗?”
林老师颤抖着右手,指了指旁边的旅行包,宋远航赶紧拉开,迅速翻找。
此刻。
林锦澜疼得已经是两眼无神,浑身冒汗,他感觉死神的脚步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好在宋远航也找到药了。
看着林老师就着水艰难地咽下药片,宋远航的心仍是七上八下。
“这里有心脏病人,能立刻安排送医院就医吗?”
工作人员也跑过来了。
宋远航不知道八十年代有没有救护车,只能含糊地向工作人员求助。
“同志你别慌,我马上联系医生,我们站点就有医务急救室。”工作人员一边安抚宋远航,一边开始联系医生。
宋远航见林老师的脸色比刚才已经好看许多,估计是吃的药生效了。
而且医生马上就到。
他的心,总算没那么慌了。
“林老师,您再坚持会儿,医生马上就到。”
虽然是冬天,宋远航还是急出了一头的汗。
林锦澜感激地点点头,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宋远航的手背,示意他不要紧张。
“别慌,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小宋同志。”
“您先别说话,休息要紧。”
看样子林老师是真没事了。
宋远航脱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站台出口。
《华夏青年》的年轻编辑朱炜,正举着一张用毛笔工工整整写着宋远航名字的信纸,翘首以待。
不过最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出站台的林锦澜。
“林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朱炜大惊,哪还顾得等人,忙跑上前去。
林锦澜其实感觉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他本来是想坚持自己走路的,结果医生和那个小宋同志死活都不同意。
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看到朱炜,林锦澜倒也没特别吃惊,编辑来站台接人,是家常便饭。于是他便开口轻声问道:“又有作者来燕京改稿了?”
朱炜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他更关心的,还是林锦澜的身体状况。
不过。
跟在医务人员后面的宋远航却是注意到朱编辑手里的信纸了。
那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