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你看我这捧哏当的!
“那是什么道理呢?”
宋远航赶紧亡羊补牢,一脸求知欲地望向韩少恭。
“你看咱们四个人吃面,三人重辣重味,但你一人清汤素面,却也是吃得怡然自得。我就想啊,文学本来就是千人千面,大可不必非要跟随主流口味去创作,写点自己喜欢的小东西,清汤寡水,也未必不好。”
当下的文坛,就像整个社会一样,都面临着新旧思想的交替与变革,确实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韩少恭这是在纠结创作路线的选择问题啊。
宋远航不敢瞎提建议。
因为在后世看来不成问题的问题,拿到1980年,可能都是惊世骇俗的!
但韩少恭这么真诚地和自己讨论,如果自己只是打个哈哈,含糊过去,实在不够诚挚。
待人以诚,一直是宋远航为人处事的一个基本原则。
再说了。
作家大都感情丰富而又敏感。
你是不是真心和他探讨问题,他肯定也能感受得到。
所以。
宋远航沉吟一下,还是很诚恳地分享了自己的看法。
“大道理我不懂,但我一直觉得咱们写作,其实和农民种田差不多。种子好不好,工具合不合用,直接关乎收成问题。种子于写作者而言,就是积累的素材。工具嘛,我觉得不能简单地视为手中的笔,而是作者的语言和写作手法。你这块田就适合精耕细作,小锄慢修,那别人用的趁手的铁锨镐头就未必适合你。”
宋远航也是想到哪儿说哪儿,自认除了真诚,很是浅薄。
但韩少恭的眼神却比刚才更亮了。
他目中闪烁着激动的光,顾不得手上还有油腻水渍,一把紧紧握住宋远航的手。
“小宋同志,你说的很好啊,感觉咱俩想法其实差不多。”
直到洗完碗回屋,韩少恭都还没说尽兴。
各种创作上的纠结、烦恼还有喜悦和收获,全都恨不得一股脑地讲给宋远航听。
“林老师之前就犯过一次急性心肌梗死,这次听着也很危险啊,多亏小宋同志在旁边。”
好在进门时王潮银的话,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咦?林老师怎么了,是林锦澜老师吗?”
“林老师在火车站犯了急性心肌梗死,当时我正好在他旁边,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宋远航解释一句。
韩少恭闻言,不由感慨道:“林老师这一生真是经历各种大风大浪啊!我以前读他的《宝岛姑娘》,只觉写得好。后来才听人说这是林老师根据当年在宝岛从事地下工作时的经历写出。他当时被关押了一年多,后来虽然侥幸脱身,但要不是躲在煤船暗仓里,还是差点落入敌人手中,真是九死一生。”
韩少恭对林锦澜这位前辈很是崇敬。
不仅是因为林老师文章写得好,还因为林老师丰富而传奇的人生经历。
“王大哥,明天咱们去医院看看林老师吧?”
“我和朱炜同志刚才已经说好了,明天中午咱们四个人一起过去,然后你再陪着小宋同志到故宫转转。”
和韩少恭他们约定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后,宋远航和朱炜便离开了宿舍楼。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燕京大街上空空荡荡,偶尔会听见叮铃铃的车铃声,那是下夜班的工人骑车从他们身旁经过呢。
“天上的星星好亮啊!”
宋远航仰头,突然有些孩子气的感叹道。
朱炜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星星不一直这么亮吗?
不过这时的小宋同志倒是显出了几分与他年龄相符的稚气。
“你今晚好好休息,咱们明天见。”
朱炜把宋远航送到招待所,就准备撤了。
“朱编辑,您等一下,这是我从老家给您带的两个小礼物,自家编的,没花钱。”
有了给赵局送礼的经验,宋远航现在送礼都要提前声明,省得别人不收。
礼物是他爹娘这两天专门赶工编制出的笔筒,用的柳条是以前熏染上色过,古朴的深棕色。
本来宋大爷宋大娘还要用洋红在笔筒正面描个福字,显得喜气,被宋远航坚决地制止了。
“这么精致啊,而且还很实用,谢谢你,小宋同志。我就却之不恭了,回头帮我谢谢大爷和大娘,他们辛苦了。”
朱炜一手拿一个,很是喜欢的样子。
“喜欢就好!我这里还准备了好几个呢,就不全送给您了。朱编辑,您说,这种兼具实用价值的工艺品,花钱您会买吗?”
宋远航拿来当礼物的笔筒有大有小,就跟套娃似的,并不占地方,他这次一共带了十二个。
除了当伴手礼,宋远航还想趁机试一试柳编工艺品的商机。
所以。
他送完礼后,立刻就来了个市场小调研。
“会呀,轻便美观又实用,只要价格合适,我肯定是会买的。怎么?你家里准备做这个吗?”
朱炜身为编辑,眼光和思维,还是很敏锐的。
“我们村里有不少人家会做柳编,我就想着能不能通过这个,给村里人的创收找条路子。您也知道,现在虽然分田到户了,但农民的手里还是缺钱啊。”
朱炜叹口气。
现在虽然社会各方面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但要看到真正的变化,还是得需要时间。
就像他们杂志社,其实也在经历着这个过程。
最近关于《凤凰琴》这篇小说,编辑们的意见就很不一致。
有位资深的老编辑觉得《凤凰琴》有抹黑丑化人民教师干部的嫌疑。
虽然在文章后面,邓有梅也是幡然醒悟,但关于这个人物,前期还是有不少负面描写的。
而且对于民办教师转正这件事,也把教师们写得过于市侩赤裸裸,有损人民教师的形象。
总之。
在这位编辑眼里,人民教师的文学形象,就应该是俯首甘为孺子牛,春蚕到死丝方尽,不能有一点的私心和复杂人性。
朱炜对此很不以为然。
人物形象的可贵,应该在于其真实和复杂性,只有面对抉择时,才能显出真正高洁的品格。
他觉得宋远航的塑造方式很真实,也很饱满,非常打动人。
所以。
编辑部里的这点纷争,朱炜没打算让宋远航知道。
作者,只要专心创作就好,其他的,身为编辑的他,会为宋远航都处理好的。
可惜事与愿违。
第二天.
当朱炜带着宋远航来到《华夏青年》的编辑部时,还没谈到改稿问题,编辑常海平就对宋远航直接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