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航和朱炜在石铁生家里呆的时间并不长,因为石铁生还要去街道工厂上班。
他前几天因为重感冒,已经请了三四天的假,今天是刚回去上班,下午要是再请假,说不过去。
“是我不好,想哪出是哪出,应该周末过来的。”
朱炜主动检讨自己。
他也是看完宋远航的稿子临时起意,没考虑到这一茬。
“还是因为通讯太不方便了,要是家家都有电话就好了。”
宋远航此刻无比怀念起手机来。
“会有的,面包和牛奶都会有的,电话咱们也会有的。”
石铁生的乐观与豁达真的是浸润到骨子里。
他一个没见识过高度发达通讯的人,反而乐呵呵地给宋远航画起蓝图。
“嗯,肯定会的。”
宋远航重重点头,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写下自己的地址,撕下递给石铁生。
“石老师,我期待您的来信和意见。”
“我会很诚恳地写下自己的看法,要是说的过于尖锐,小宋你可不能恼嗷。”
宋远航这两天就要回鲁省,便把书稿留在石铁生这里,两人约定,互通书信交流。
“肯定不会的。”
说话间。
宋远航又拿过朱炜带来的那本《华夏青年》,据为己有,送到石铁生手边。
“石老师,您再帮我在杂志封面上签个名吧。这是我的文章第一次登上杂志,我得好好保存。”
“那我可得想想怎么写!”
石铁生拿着笔,眉头微微皱起,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有了!”
他低语一声,将杂志板板正正地铺到身前桌上,提笔写下一行遒劲有利的话语。
不要让大脑控制灵魂,而是让灵魂操作大脑!写有灵魂的文章,做有趣的人。
底下又写了一行小字:与远航兄弟共勉。
“说的真好。”
朱炜一直站在旁边看他要写什么,此刻,忍不住赞叹出声。
是啊。
说的真好,而且他也以自己的余生在践行。
告别铁生的时候,正是一天里太阳最好的光景,看着他迎着阳光慢慢行远的宽厚背影,宋远航的心里充满感动与干劲。
面对诸多困难的铁生都在马不停蹄地努力,他又怎能不拼搏不奋斗!
“不知道林老师最近怎么样了,正好顺路,咱们去文联看看。”
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燕京文联,朱炜对这里也熟,就带宋远航去探望林锦澜。
“这人啊,真不经念叨。我刚和大刘说起小宋同志,你俩就来了,快请进!”
林老师见到宋宇航很开心。
他拿起桌上的《华夏青年》,冲宋远航扬了扬,笑道:“看到自己的文章印成铅字,是不是很开心很骄傲?”
“有点!”
宋远航咧嘴笑笑。
开心的不只是文章能够刊印,还开心拿到了495块钱的稿费。
这可是他重生以来,挣得最多的一笔钱,赶上许多人大半年的工资了。
“走,我领你显摆显摆去,上午大家可是讨论好一会儿了,都好奇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作者是何方神圣?我还故意卖了个关子,说你是我朋友。哈哈哈,他们肯定想不到你这么年轻。”
想到等会儿那些同事们的反应,林锦澜笑得简直是乐不可支。
刘新武也在旁边看热闹。
他笑着对宋远航和朱炜解释道:“你们赶巧了,今天文联有会,王蒙和刘绍棠老师也在。小宋,你跟着林老师去认识一下吧。”
原来林老师是要领他去拜会文联的前辈。宋远航这时才明白林老师的良苦用心。
他既感激又忐忑。
“林老师,我……我有点紧张啊。”
他搓着手,局促不安。
“瞧你这出息,又不是去见革命敌人,紧张个啥,走了!”林锦澜昂首阔步,走在前面,可真看不出才生过病。
这身体素质也是神奇啊,让宋远航羡慕不已。
“加油!”
经过朱炜身边时,这家伙竟然还打趣他,攥起拳头装模作样地给他打气。
看他笑眯眯幸灾乐祸的样子,宋远航严重怀疑这家伙知道今天文联开会,故意领他来赚个脸熟的。
“王蒙同志,你上午不是说《凤凰琴》那篇文章写的好嘛,我把作者给你领来了!”
会议室里坐了不少的人。
离下午开会还有一段时间,大家都比较随意,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或抽烟聊天,或喝茶叙旧。
林锦澜个高嗓门大,一进来就很引人注意。
又听到他说身后那个清瘦面嫩的高个青年竟是《凤凰琴》的作者。
大家的目光顿时全都聚焦到宋远航身上。
林老师,虽然您是好意,但真的有点社死啊。
宋远航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而且越控制越红,感觉热得都能煎鸡蛋了。
偏偏林老师还大咧咧地笑他。
“远航,你脸红干嘛,这屋里一群老头子,又没年轻姑娘在,不用害羞的。”
“文章写的不错,就是脸皮还有点薄,得多出来锻炼锻炼。你现在是读书还是工作了?”
王蒙老师非常的精神,一眼看上去,不像作家,更像年富力强的工人。
态度倒是很和蔼,还伸手拍了拍宋远航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
“我以前是村小的代课老师,后来调到了县文化局。不过我本人还是想继续深造,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
“我今天还和刘劭棠同志说《凤凰琴》之所以写的生动,就在于有大量详实的细节描写,加之人物性格饱满,有血有肉,读起来就仿佛是在看我们身边发生的事儿,非常不错!”
这已经是王蒙再一次夸赞宋远航了。
林锦澜在旁边听着,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这位就是劭棠同志,你们的文风在我读来,是有些相近的。”
王蒙指了指一个站他旁边,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宋远航赶紧鞠躬叫老师。
这位可是鼎鼎大名,年少成名,师承孙犁老先生,是著名的乡土派代表作家。
“我在小宋同志这个年纪,可写不出这么好的文章。”
您太谦虚了,神童作家可不是白叫的。
宋远航只能在心里默默回应,面上还是还继续当好一个晚辈,少说多听多笑总没错。
等宋远航跟在林锦澜后面认完一圈人后,他感觉自己笑得脸都木了。
“以后都在同一个圈子里,提前打个招呼,总有一份香火情。”
林锦澜带着宋远航从会议室出来后,突然很是突兀地感慨了一句。
宋远航不解。
林老师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别的意思啊。
见宋远航试探地看向自己,林锦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的《凤凰琴》问题不大,我就是担心那篇读者来信会捅娄子。”
啊?
宋远航一愣。
这才想起,当时在《华夏青年》编辑部里,常海平编辑也曾经反对刊印那篇《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
一封读者来信而已,能惹出多大事儿啊?
宋远航不解。
但当之后的青年思想大讨论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宋远航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老师不愧是干过地下工作的人,政治嗅觉真不是一般的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