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来了,巩雪确实挺社恐的。
但这么内向羞怯的一个人,却是电影演员,实在是有够奇妙。
要不说人性的复杂与微妙,永远就像万花筒,总会呈现出让人意料不到的风景。
宋远航作品没发表几部,作家的习惯却已经在有意无意中逐渐养成。
他越来越喜欢观察和研究不同人的性格。
巩雪的性格,应该也很丰富很有趣,绝不是柔弱羞怯所能囊括。
而且她身上还穿着绿军装,大概率是个文艺兵,多重的身份,仿佛神秘的面纱,让人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当然。
宋远航还不至于唐突到向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刨根问底,求追不舍。
他冲巩雪笑笑,安慰她道:“没事,其实我也怕生,刚才跟您打招呼的时候,也犹豫半天呢。”
“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我妈从小就说我不够大方,唉!”巩雪轻轻叹口气,看样子很为自己的性格犯愁。
她柳眉微蹙,杏眼含忧。
即使坐在狭窄逼仄的车厢里,还是娴静得仿佛刚从古代仕女图中走出。
宋远航是下铺,考虑到巩雪的性格,他也不好意思大喇喇地坐到巩雪身旁,只好倚在车厢入口。
可怜他昨天刚爬完长城,双腿现在真是又酸又疼,苦不堪言。
巩雪兀自愣了会儿神,见宋远航一直不坐,才恍然想到她占着人家铺位了。
“啊呀,不好意思!”
她低呼一声,忙起身想要让出地方,结果忙中出错,忽略了床铺之间的高度。
“小心!”
眼看她脑袋就要撞到上铺边沿,宋远航只能赶紧伸手,挡在她头顶。
卧铺车厢并不宽敞。
宋远航又人高腿长,弓着身子靠近巩雪的时候,立刻营造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巩雪本能地往后退去,慌乱之余,脸红心跳,哪敢再抬眼去看宋远航。
她就跟只小兔子似的,缩着身子,从宋远航身旁溜到了上铺。
因为实在尴尬,巩雪都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宋远航也不想没话找话,坐下后,便找出本书,认真地复习起功课。
一时间,车厢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便只有不时响起的翻书声。
巩雪指尖绕着发尾,柔睫扑闪两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微微侧着身子,往下看去。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宋远航的半个侧脸。
鼻梁挺翘,薄唇微抿,不知道看到书里的什么内容,眉头轻轻皱起,在专注地思考着。
作家就是不一样啊。
明明那么年轻,却给人感觉成熟又稳重,和平时围在她身边的那些男同志截然不同。
“宋远航!”
巩雪在心中默默重复一遍宋远航的名字,突然觉得连他的名字都带着一股舒朗辽阔的韵味。
她嘴角微微翘起,莫名地就开心起来。
而宋远航哪知道巩雪的这些小心思。直到下火车前,他俩也没怎么深入地聊上几句。
“巩雪同志,有机会欢迎你来鲁省玩,我要下车了,再见。”
“再见。”
巩雪明明心里还想再多说两句,但话到唇边,也只能化作一声再见。
火车继续驶向南方。
宋远航也拖着沉重的行李坐上了回九平县的长途汽车。
“六爷!”
他刚下车,还没来得及揉揉坐得僵直酸痛的老腰,宋传文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传文,你咋来县城了?”
此时已近黄昏。
宋远航昨天上午在燕京上的车,足足折腾了两天一夜才到。
八十年代交通不便真是个大问题。
“我和秀芬来县里登记呢。”
宋传文抬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女子,黝黑的面庞上露出几分羞赧,还有难掩的幸福与开心。
“那可要恭喜你们啊。”
“这一切都多亏了六爷,要不是六爷您……”
“行了行了,真记着我的情,你就好好努力,把自己日子过好,比说啥都强。”
宋远航本来不想打扰人家小两口,让他们先走。
可是宋传文死活不肯,和于秀芬两口子抢着把他的行李绑到了自行车后座上。
宋远航也确实挺累的,就偷个懒没再推脱,他正好也有事要问宋传文。
“咱们村做柳编拿手的?”
“是啊,我没去燕京前就寻思着给村里人找条能挣钱的副业。思来想去,觉得柳编大有可为,这次我在燕京找了几个朋友帮忙代卖,想多弄些花样试一试。”
宋远航要高考,还想办杂志,肯定呆在县里的时候多。不管柳编副业能不能展开,村里都要有人帮他张罗这一摊。
人选。
宋远航第一个就想到了宋传文。
“以后这事我想让你负责,我先告诉你产品样式,你在村里找几个手艺过硬的人,看他们能不能做出来?”
宋远航把自己知道的产品,诸如笔筒、花篮、食盒,猫窝、鸟巢的具体样式都和宋传文仔细说了一遍。
“是不是太难了?”
他说的这些,都是后世在国外比较畅销的品种,现在的手艺怕是还没精进到那个程度。
“难是难,但俺觉得仔细琢磨一下,能成!”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于秀芬难得先开了口。
“秀芬手特别巧,六爷您等个几天,秀芬肯定能给鼓捣出来。”
宋传文解释一句,满脸的自豪,媳妇给他长脸啊。
“那行,一事不烦二主,这个事,我就交代给你们夫妻俩了。”
三人一路谈论,不知不觉就到了宋家庄。
村头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一群孩子看到他们,立刻嗷嗷地围了上来。
有喊他叔的,也有喊他爷的,还有喊他太爷的。
幸亏在县城的时候,宋传文说村长前几天在大喇叭里很是激动地告诉全村:
宋远航的文章登上了国家报刊!他在县里开会,县长都夸他们村教育搞得好,出了人才!
宋远航立刻未雨绸缪,赶紧去商店买了几包烟和几袋水果糖。
果然。
水果糖立马就派上了用场。
宋远航给孩子们发糖的工夫,老槐树下又聚来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
连村长都披着军大衣跑来了。
宋远航赶紧派烟发糖,笑得脸都木了。
村人重面子,越是这个时候,越得周到。
果然。
宋远航的心细热情,让大家伙的心里都很是熨帖,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
村长更是老怀甚慰,抽着宋远航亲自给他点的烟,语重心长道。
“远航呀,你这趟去首都,可是咱村里第一人!哪天得空,你一定得在广播上给大家好好宣讲宣讲。”
“是哩,是哩,俺们可都盼着恁!”
“二娃子,赶紧过来拽拽你六叔的褂子,沾沾文气,以后也给老子出息点,当个会写文章的大才人。”
“对对对,铁蛋你也赶紧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