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阴吏若无跟脚,想从一个不入品的,晋升为从九品,修为放在道门里最少也得布法一境。
但阴吏职务繁重,很难抽出时间修行。
即便是有,若无高深鬼法,仅是按部就班修行的话,也得蹉跎不少光阴。
此外,哪怕是修为够了,功劳若积攒不足,升迁之路还是遥遥无期。
这一点,白红瑛身为阴师心知肚明。
故而,得知那乔兆昔短短二百载便到了判官,白红瑛多少还是有些诧异。
“想不到,先祖竟成了鬼仙之流,还得了阴职。”
那乔阊听韩湘子此言,不由得心中微震,颇为感叹。
“乔公子,你家先祖在世时,也是一方名士,加之平日里阴德累盈,死后自可不入轮回。”
韩湘子笑道。
话罢,乔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知在思虑什么?
“诸位,后会有期。”
“贫道就先去往蓟州了。”
韩湘子说明了来意之后,与众人寒暄一阵,便转身离开了乔府。
见状,白红瑛、夏盈许等人纷纷目送。
白红瑛有感,或许这一别,难再和韩湘子见面了。
……
出了黛州,韩湘子并未着急直奔南矶山而去。
而是先到了土地庙,拜会起福德神来。
这乔兆昔在蓟州城隍那里任职,韩湘子与蓟州城隍并不熟悉,只怕到时他要见乔兆昔,后者不肯卖他面子。
先前韩湘子之所以能与岐州城隍走得颇近,是因为有王敖老祖从中引见。
所以,眼下韩湘子来此土地庙,是希望本方土地能给予方便,给他一引荐凭信,好见着那蓟州城隍。
“小道士,如今乔府一事已毕,你却又来老头子这庙里,不知所谓何事?”
古怪的是,韩湘子一来到这土地庙,还未上香,耳畔就传出了福德神那慈和的声音。
“贫道想去蓟州一趟,面见蓟州城隍,厚着脸皮来,想跟福德爷讨要个引荐凭信。”
闻言,韩湘子放下身段,与土地公公开门见山答道。
只不过,他用的是法术传音。
“哦,你想见蓟州城隍,难道是为了那乔家先祖?”
土地公公一语道破了韩湘子的心思。
毕竟,韩湘子此前与蓟州城隍并没有交集。
如今,他要去蓟州,非要猜的话,多半会与那乔家先祖乔兆昔有些关联。
“不瞒福德爷,贫道要去蓟州,是想让南矶山那桃妖再见一见那乔家先祖。”
韩湘子心下坦然,直言不讳道。
“你这小道士倒有成人之美……”
“也罢,谁让你颇合老头子胃口,我便最后再便送了一個人情。”
福德爷着实想与韩湘子深交,便没有拒绝,答应下来。
话音落下。
韩湘子就见眼前那神像忽得嘴巴一动,吐出一宝珠来。
同一时间,此庙四面八方的香火愿力皆朝那宝珠聚拢而去。
待吸收够了这些香火愿力,那宝珠才缓缓落在韩湘子手上。
当然,这一幕只有韩湘子瞧得见。
来此地上香祈福的信众,始终是浑然不知。
因为那土地公公早已施法屏蔽了,这些凡人的眼中的景象。
“此乃福德珠,你若到了蓟州,只管亮出此珠,那蓟州城隍必定礼待于你。”
将那宝珠赠给韩湘子后,土地公公便叮嘱道。
“多谢福德爷,今日恩情,贫道定然铭记于心。”
见状,韩湘子心中一暖。
自从他来到这黛州之后,这土地公公是三番两次有恩于自己。
若没有他的指引,韩湘子想要找出那禾音来,不知还有花费多长时日?
收好这福德珠后,他就朝那神像恭敬再三鞠拜。
不多时,就出了这城隍庙。
化作流光,朝南矶山飞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下方秀水青山就遥遥可见。
站在法云之上,韩湘子向下俯瞰了一眼,倏忽就按下云头,眨眼间就在一树桃红面前现了身。
与此同时,那桃树一阵摇曳,余姝也从中幻化而出。
来到此处,韩湘子眉头一挑,发现在远处,新隆起一座坟头来。
如果韩湘子所料不错,那应该便是那具余姝妄身的坟茔了。
“韩道长,乔府事情处理完了?”
余姝没想到韩湘子来的如此之快,一经现身,便开口询问。
“一切已妥善解决,眼下贫道来此,就是为了带你去蓟州。”
韩湘子微微点头,道。
“今日便要去吗?”
此话一出,余姝忽得有些紧张起来,她玉手紧握,对韩湘子问道。
如今,两百年过去了。
那乔兆昔早已不是凡人了,而是变成了鬼仙,还是城隍手下的判官。
反观她自己,只剩下一缕精魄,跟脚也是低微。
余姝纵然之前与他万般恩爱,此刻心中也难保有些担忧。
“怎么,余姑娘是不敢见乔兆昔吗?”
韩湘子似瞧出来了余姝的心思,便小声道。
“是有些踌躇。”
“我与乔郎今时不同往日了,身份更有云泥之别。”
“我怕……”
余姝有口难言,支支吾吾道。
“无需在意,既是去瞧心爱之人,你又何许瞻前顾后?”
“你曾为了他,甘愿冒性命之忧,以求凡身,他若是不肯瞧你,贫道定然会为你讨个公道。”
韩湘子宽慰道。
“多谢韩道长。”
“我想…,乔郎不会不认我的。”
闻言,余姝焦虑不宁的心好多了。
“既如此,那咱们就出发。”见状,韩湘子温和一笑。
言罢,就驾起法云来,带上余姝,往蓟州去了。
途中,余姝很是不舍。
她神容眷念般望了眼下方的南矶山,才最终转过头来。
……
蓟州,离黛州不远。
虽没有万里之遥,但也以千里为计。
韩湘子带着余姝,从南矶山而来,直到暮色四合之际,才来到此处。
二人在一城外人少之地,便落下云头。
随后,趁着城门还未关闭之际,就急匆匆进了城。
一入城,韩湘子与余姝朝城隍庙行去。
这蓟州城隍庙,在蓟州城南。
一来此地,韩湘子发现此处香火十分旺盛。
明明天快黑了,盘桓在此的香客众善信还是不少。
韩湘子不想人前显法露面,和余姝在城隍庙里四处转了转,等到人少之际,才来到大殿。
……
“咦,怎么这庙里还偷溜进来一妖魂还是与道长一起?”
夜昏来临之际。
当值的夜游神,从庙里一石塑泥像如同烟气般,升了出来。
结果,还不待他飞出这城隍庙,就察觉到了什么。
不由得像大殿看去,果真瞧见有两人,站在殿前。
当下,这夜游神心中困惑。
不明白一道门中人,为何与妖魂有瓜葛?
但妖魂来了城隍庙,不管是正是邪,他理应上前缉拿盘问。
结果,这夜游神还未走来,韩湘子便察觉到了。
他与余姝回头看时,就见一赤肩大鬼,头戴“夜”字皂帽,手持鬼钩,大步朝二人走来。
“你这道士,从哪里来的?”
“为何会与这妖魂在一起?”
夜游神来的二人近前,对韩湘子喝问道。
在他看来,那区区妖魂不值一提。
唯独这道士,似法力不俗,与他对视,让夜游神心里直突。
被赤肩大鬼问话,韩湘子先是看了眼其装束,便明白了其身份。
“贫道从黛州而来,戌夜至此,是想求见蓟州城隍大人。”
韩湘子答道。
“要见城隍大人?”
闻言,夜游神眉头一皱,更加狐疑看了眼二人。
随即,摇了摇头说道:
“我家城隍大人向来不喜和人间玄门中人走动,道长还是请回吧。”
“贫道有黛州福德神引荐凭信在此,难道也见不了?”
韩湘子从袖里拿出先前那黛州土地所赠予的福德珠,不解问道。
“这……”
那夜游神愣住了。
没想到,眼前这道士如此难以打发。
但看那福德珠吞吐金光,愿炁流动,心知这是真的。
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拒绝的话来。
只能先说道:
“既有凭信在此,就先在此处稍等片刻,容小我前去通禀。”
“有劳了。”
韩湘子微微稽首。
就见那夜游神化作一阴气鬼烟,钻入偏殿一泥塑石像内。
“韩道长,这能成吗?”夜游神走后,余姝有些没底问道。
“放心好了,有黛州福德爷的凭信,那蓟州城隍肯定会来见我们。”
闻言,韩湘子胸有成竹道。
……
说那夜游神钻进偏殿一泥塑石像后,就入了阴阳交接之地。
驾起阴云,飞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就来到这一恢弘庄严的城隍庙里。
夜游神乃是九品阴将。
有资格直接面见城隍,倒也无需让人通传。
“启禀城隍大人,外面来了个道士,手上拿着黛州福德神的宝珠,领着一妖魂说要求见您。”
走来大殿里,夜游神上前,与一身材高大的鬼神禀道。
那鬼神,虎头燕额,着一身青灰长袍,头戴阴冠,正是蓟州城隍。
“有趣,没想到竟有能得斌山公的青睐,他究竟是何来历?”
蓟州城隍闻言,心下暗忖道。
随即,看了眼那夜游神问道:
“那道士姓甚名谁,你可问了?”
“小的走的匆忙,不曾询问。”
夜游神摇头道。
“那先将人带来,容本城隍来问问。”
对此,蓟州城隍直接言道。
“是,城隍大人。”
夜游神连忙答应。
随后,退出了大殿。
约莫一刻钟后,那夜游神就领着韩湘子与余姝来到了这蓟州城隍大殿。
“小道韩湘子,拜见蓟州城隍!”
“小妖余姝,叩见蓟州城隍!”
来到此殿,韩湘子与余姝就朝那蓟州城隍行礼。
见状,蓟州城隍微微颔首。
接着,便微眯起眼来,细细打量了那韩湘子一眼。
“韩道长,你因何来求见本城隍?”蓟州城隍问道。
韩湘子答道:
“小道来此,是想见乔兆昔乔判官。”
“乔判官?”
听得此言,蓟州城隍神色一惑。
有些不明白韩湘子的意思?
“这乔判官眼下就在阴律司,韩道长想见他不难,只不过他自入了蓟州城隍庙,还从未有人拜访过他。”
“不知韩道长与他是何关系?”
“并无关系。”韩湘子摇了摇头。
便耐心与蓟州城隍解释道:
“不瞒城隍大人,这位余姑娘乃是乔判官的旧识。那乔判官尚在阳世时,曾与她百般恩爱。”
“余姑娘为了乔判官,甘愿舍弃半仙之身,削骨为凡,只可惜功亏一篑,最后只留下一缕精魄残存。”
“贫道承了她人情,加之为其痴情折服,便带她来见乔判官了。”
“原来如此。”
闻言,蓟州城隍这才恍然。
“不知城隍大人以为方便否?”韩湘子又问道。
“自然方便,韩道长手持斌山公的宝珠,叫本城隍如何不答应?”
蓟州城隍笑了笑,道。
言罢。
韩湘子杵在原地,脸色微滞,喃喃自语:
“斌山公?”
“这宝珠不是黛州福德神的吗?”
看那韩湘子糊涂的模样,蓟州城隍才言道:
“韩道长有所不知,这黛州福德神,本是前朝的斌山公。”
“当年,本城隍曾在他的麾下任职,任乡社灶神一职。斌山公见我资质出众,便竭力栽培我,最后保举我出任蓟州阴阳司司主。”
“好在我不负斌山公所愿,花费了六十载,就坐上了这蓟州城隍的位置。”
话到最后,已是满脸深意看向韩湘子。
那黛州土地公公在蓟州城隍看来,可是慧眼识英雄的高人。
当年,若非是他,恐怕自己也决计走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但那时的他,已是一位阴差了,且修行鬼法的资质已显露出来了。
如今,反观这韩湘子,连真人一境也没有。
却值得斌山公如此看重,竟将那福德珠就赠予了后者。
看得出来,这韩湘子在他眼里,比当年的自己要更为出色!
同被斌山公所看重,蓟州城隍倒好奇,这韩湘子身上到底有哪里吸引住了他?
一番说完,韩湘子瞬间就明白了:
“没想到城隍大人,与那黛州福德爷还有如此渊源。”
怪不得,他临走之时,那黛州土地公公曾说拿出此珠来,那蓟州城隍必定礼遇自己。
原来其中文章,竟是出自这里。
不难看出,这黛州土地公公是蓟州城隍的伯乐,后者于他而言,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来人,传城隍旨意,让那乔判官来此。”
不多时,蓟州城隍就对左右小鬼吩咐道。
话落,当即有小鬼领旨,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