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韩湘子手持紫金玉箫,口嘴翕动之际,这二楼之上,便响起一道悠扬袅绵的曲箫之音。
其声清越,婉转长涓,迤然琅阔。
众人听了,只觉洒透悦耳。
加之一旁堂下仙鹤,引颈蹁跃,舞姿曼妙。
一时之间这听色俱佳,让满堂食客就此痴迷下去。
甚至,还沉醉其中,忘乎所以。
便是坐在韩湘子一旁的洞庭龙君,此刻脸上也难掩露出几分陶然之色,怡哉称快。
“韩道长,这是跟何人学的曲乐?”
他在旁问道,颇为好奇。
对此,韩湘子却不回话。
他萧声忽得一转,为变徵之声,节律明快,如珠玉落盘。
彼时,那仙鹤忽得啼鸣一声,双翅一展,竟飞出了窗外,直向天穹而去。
另一边。
韩湘子见状,也身形一动,眨眼便消失在黄鹤楼这二楼堂前。
片刻后。
等再次现身时,他已坐骑在那仙鹤之上,遨游在青天之间。
脚下是水天一色,浩渺云阔的洞庭湖。
“承蒙龙君招待,家师洪崖大仙。”
不多时,一道声音,便在洞庭龙君心间响起。
闻言,洞庭龙君面色微怔,心中长叹:
“那吕祖剑术超绝,有大家之风,乃火龙真君所授;这湘子箫曲斐然,将臻登峰造极境,想不到是拜了洪崖大仙为师……”
“这太上门徒,一个个果真有些不凡,奇哉妙哉……”
……
“咦?”
“那仙鹤呢?”
“先前吹箫的道人也不见了!”
“等等,这桌人去哪里了?”
“大…大家快看,这道人竟坐在那仙鹤身上飞走了!”
“这……”
“莫非,那道士也是仙人不成?”
“……”
韩湘子一曲罢了,尚有余音绕梁,待众人回神过来,才发现堂前仙鹤没了踪影。
再四下看去,原本临窗用饭的二人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桌上佳肴也不见了,倒留下了几锭银子于此。
众人向外望去时,忽有一人遥见青冥之下,有一道人坐骑仙鹤,向西飞去。
当下,他瞪大了眼睛,望眼欲穿。
由于过于激动,手指指向远处时,还哆哆嗦嗦。
话落,满堂之人二话没说,便爬窗去望。
果真看见一道人,坐骑仙鹤身上,衣袂猎猎,远游而去。
一时之间,大家惊呼不已,目眩良久。
不至一盏茶功夫,全城轰动!
谁能想到,今日这岳阳楼,再现昔日道人御剑飞渡洞庭湖之景!
有仙人驾鹤西去,如此风姿,可称得上谪仙了!
……
长安,乃大唐国都,亦是首善之地。
韩湘子驾鹤来此,并未直去长安,而是在渭水按下云头。
随即,便轻拍那仙鹤羽翼,让其返回岳阳。
要知道,岳阳之兴,得益于那黄鹤楼。
若是其招牌没了,难保不会就此破败下去。
如今,时机远未成熟,韩湘子自然不可能将这仙鹤留下。
望着这头仙鹤,展翅飞走,韩湘子才心定了些。
渭水距离长安不远。
以韩湘子的脚力,天黑之前,想来便可入城。
但韩湘子一路走来,所见乃是江涸地枯,一些缺水贫瘠之地,甚至沙尘漫天。
地里庄稼也枯黄多时。
天旱到这一地步,许多百姓日子不好过。
赶路时,韩湘子遇见了不少到处寻山挖井的农户。
也有挖草啃树而食的人。
如此情形,让韩湘子心中微愕。
想不到,这京畿之地的旱情已严峻到了这一地步!
虽说赶不上那阳亭府,但若是这般久不下雨,迟早也要死不少人。
韩湘子心善,但凡遇到了这些,不会袖手旁观。
便暗中施法相助。
结果路程刚走一半,天就黑了。
不得已,韩湘子只能在一姓万的老农家借宿一晚,天亮再走。
“道长,大灾之年,也只有蕨菜野草为食了,还望道长不要嫌弃。”
夜里,韩湘子正在草屋里打坐,忽得有位一脸黝黑,蜡黄着脸的男子敲门进来。
手里还端着一碗烫熟的菜叶。
此人叫万小春,是此间老农万老汉的二子。
见状,韩湘子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小春哥,贫道不饿。”
“你与万老伯,一天没有吃饭了,还是拿回去吧。”
傍晚,韩湘子路过此间,发现山头有人呼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万老伯在挖井过程之中发痧了,晕倒在地。
眼看奄奄一息时,幸亏是韩湘子及时出手相助,救活了万老伯。
除此之外,韩湘子也送了万老伯一家几缸水。
“这如何使得?”
“道长,我若是端回去,爹肯定要骂我!”
见韩湘子不要,万小春急道。
正争执时,韩湘子忽得目光一顿,发现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稚童。
这稚童,约莫五六岁大小。
衣不蔽体,蓬头垢面,身上还乱糟糟的。
此刻,他正站在门外,两個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屋里那碗饭,不时吞咽了下,小脸满是垂涎。
“珍儿,不要来此打扰道长!”
见到那稚童,万小春佯装脸上一怒,赶道。
话落,稚童面色一惧,眼眶泛红起来,一脸委屈。
“小春哥,撵他作甚?”
韩湘子无奈说道。
话落,就走到门外,将那稚童抱在怀里,接过万小春手里的那碗饭:
“珍儿,贫道不饿,这碗饭你吃了。”
“道长,你……”
见此情形,万小春愣住了。
刚欲呵斥稚童时,却见珍儿抬起头来,满眼湿润望着他。
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罢了罢了……”
万小春叹了口气,无奈道。
珍儿会意,便低头吃着碗里的蕨菜,露出满足的笑容。
只不过,吃了不到几口,就把碗推到了万小春的面前:
“爹也吃。”
他小声道。
“爹不饿,珍儿乖,将这些送与你爷爷吃。”
见状,万小春一脸欣慰笑了笑,摸了摸珍儿的头道。
说完,珍儿就端着碗跑开了。
“让道长见笑了。”
待珍儿离开,万小春冲韩湘子涩笑了句。
“小春哥无需见外。”
韩湘子摆了摆手,面色如常。
他并不觉得,这有何羞耻,相反见到的却是人间真情。
随即,韩湘子与万小春打听道:
“小春哥,你们这儿旱多久了?”
万小春哀叹道:
“三个多月了。”
“一开始,家里还有些余粮,倒能撑上一段时日,后来余粮吃完了,只得上山打些野味,田间地头摸些鱼虾,后来大旱了,什么也没瞧着。”
“只得挖野菜,掘树根了。”
“这旱天,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未几,万小春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得好奇看了眼韩湘子,道:
“话说,道长也是为了那榜文来的?”
闻言,韩湘子一愣:
“榜文?”
“什么榜文?”
见到韩湘子如此茫然,万小春顿时明白过来了,忙解释道:
“前些时日,听说皇上命令那韩愈大人在南坛求雨。”
“结果韩愈大人率众在南坛一连求了七日,不见雨雪落下,打那后,他就张榜贴文,寻云游僧道,奇人相士,若能求得雨来,他就奏闻行赏。”
“竟有此事……”
听到这里,韩湘子顿感意外。
想不到,他那向来不信鬼神的叔祖,竟也会张榜贴文,看来此番着实是被逼急了。
“小春哥,可曾读过书?”
韩湘子又觉这万小春能言会说,词句达意,不由得多问了句。
“不瞒道长,的确读过几年书。”
万小春说道。
对此,韩湘子心有感慨。
在他看来,长安不愧是首善之地,受学者颇多。
万小春与韩湘子闲谈了几句后,见天色已晚,便没再打扰。
翌日一早,等万小春让珍儿去唤韩湘子时,发现后者已人去屋空。
……
辰时时分,韩湘子已入了长安城。
一来此城,扑面而来便是繁华之感。
放眼一瞧,八街九陌,熙来攘往,极为喧闹。
即便眼下京畿之地,已是大灾,也未见些许萧条。
韩湘子入城之前,已换了身行头。
毕竟,在姑射山时,师尊汉钟离曾叮嘱再三,时机未到,不可与韩愈真面示之。
故而,韩湘子如今装束比他先前那昳丽琼林之貌,可大减不少。
穿着一件青氅衣,手托拂尘,一副凡相。
来到城里,韩湘子轻车熟路,往南坛走去。
那南坛,今有重兵把守。
远远望见那南坛五凤楼前彩旗高挂,香案端严。
家家户户供奉龙王牌位,小缸满贮清水,四围插下柳枝、树叶、香花,灯烛摆列停当。
左右街坊,无论男女老少,纷纷跪倒在地,仰天祷告。
这南坛里,韩湘子自然去不了。
他只是在附近寻一石桥,便望那一坐,随后拿起渔鼓竹简,哼唱起道情来。
其身旁,还立了一块长板,上写着“出卖瑞雪”。
如此这般,自然显得与南坛众人格格不入。
路过之人,不由得也对这个道人多看了几眼。
“道长,你有雨雪卖,可否卖与我些?”
不多时,有一大腹便便的老儿,朝韩湘子走了过来。
韩湘子瞧他生得富态,心知便是坐贾之辈。
就点了点头道:
“确有雨雪要卖。”
“不知价钱几何?”
那老儿,名为王福。
本是外地商贾,来到长安里,见有人张榜贴文求雨,若是应验,自有嘉奖。
他难免起了心思。
今时见一道人在此卖雪,王福心生一计,就与韩湘子攀谈起来。
“只管付下银钱,贫道就叫雨雪飞将下来卖与你!”
韩湘子笑道。
话音落下,那王福脸色一恼。
觉得韩湘子此言,分明是在戏弄自己,便骂道:
“你这道人,想钱想疯了不成?今时大旱,那吏部侍郎韩愈韩大人,领百官来南坛求雨多时,不见有雨雪落下!”
“如今,就凭你一言,便可飞将下来,卖与我?”
韩湘子摇了摇头,沉声道:
“贫道可不疯,那风云雪月全在两袖之中。”
闻言,王福讥笑一声,挖苦道:
“你既有如此本事,何不揭了榜文,去南坛求雨一场,若真的求得雨雪来,便可换得一场泼天富贵。”
“到时起造道院,封为国师,也未尝不可。”
“贫道山野之人,向来不爱受其约束,只要那韩老爷肯赏下万两黄金,一百斜明珠,便替他祈一天大雪。”
韩湘子直言道。
话落,王福气极,对韩湘子颇为无语,骂道:
“你……”
“你好不知羞!韩大人可是当今大儒,清廉奉公,哪有这些金猪送给你?”
对此,韩湘子不以为然道:
“既然他清廉亮节,我辈修道之人,又该心存慈悲,便也无需那些金银珠宝,落个舍手传命的佳话便成。”
韩湘子哪会真要那些财宝,他所需的只是一个求雨的由头罢了。
“道士,你想怎个舍手传命?”
王福眉头一皱,问道。
“贫道要那韩老爷,率领百官,一步一拜,请我登坛,包得扬手是风,合手是雪!”韩湘子断然道。
此前,汉钟离说那唐皇干了错事,这才导致紫薇不佑,降下天灾。
韩湘子雨雪是与洞庭龙君那里得来,若是在此下了,可就是与紫薇大帝反着来了。
如今,那韩愈是奉了皇帝法旨,自然代表唐皇,让他一步一拜,不是向他韩湘子,而是向天告罪。
只有这般,才能罢了怒火。
容他下场雨雪,此事也就过去了。
“韩老爷是为民请命,让他一步一拜,也是对天下众生,想来韩老爷心怀苍生,倒也无妨。”
“你这小道士在此等着,我这就去传话。”
王福想了想,也没觉得不妥,看了韩湘子一眼后,才说道。
“放心,贫道一直在此,不会走开。”
韩湘子知他心意,淡笑道。
“对了,还不知小道士名号?”
临走时,那王福又问道。
“贫道洞箫,来自终南山。”
韩湘子神色如常,说道。
……
说这王福,离开此处后,就一溜烟往南坛跑去了。
到了那南坛外,已是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老头儿,此乃南坛重地,无关人等,不得擅闯。”
把门的官员见状,急忙将其拦住。
“老拙来此,是有要事要禀告韩老爷。”
王福大口喘气道。
“是何要事?”
把门官问。
“今有终南山来的一小道,于街上卖雪,自号洞箫道人,说能为朝廷求来雨雪,上坛之后,扬手是风,合手是雪。”王福答道。
“什么?!”
“竟有此事,他人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