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看出母亲向氏坐立不安,便说去村口迎迎,一溜烟跑了出去,没多久就到了村口,一眼就看到大树下坐着的落寞身影。
不消说,肯定是事情没办好,没脸回家面对妻儿。
可这正对了陈平的心思,家里本就紧巴巴的过日子,真送他去读书,那不是让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嘛!
陈平跑过去时步伐都轻快不少,“爹,你咋不回家,我和娘还等你吃晚饭呢。”
陈多海收起脸上的愁苦,慈爱的摸了摸陈平的脑袋,强笑道:“走累了歇歇脚,你小子今日没惹你娘生气吧?”
陈平乖巧的摇头笑了笑。
陈多海轻声问道:“你想读书认字吗?”
这年头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金榜题名。那些有钱的世家大族,在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就请老师进行启蒙教育,像陈平现在年纪,差不多都能熟练的背诵《三字经》、《弟子规》了。
可陈平这次脑袋摇的频率更快了,仰头真诚的看着便宜老爹,“不想。”
这家长真不错,知道尊重孩子的意见。
陈多海看着陈平眼里的‘期待’,他懂了。
“等农忙这段时间过去,爹就给你找个先生。”
陈平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眼神和语言表达的还不清楚吗?
我不想啊!
他苦着小脸抱怨道:“不学不学,读书很累的,我觉得还是放牛好。”
头上被敲击一下,陈多海板着脸训斥道:“小兔崽子,让你读书你还不乐意了,天天就知道疯玩,想跟你爹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吃?!”
“嗷!”
陈平痛呼一声,抱着脑袋逃离陈多海身边,一边往家跑一边高呼告状,“娘,爹打我,下手可狠了!”
陈多海看着陈平扎进向氏的怀里,以及妻子投来责怪的眼神,挠了挠头解释,“别听这小子咋呼,我没真打。”
向氏轻哼一声,“若是打坏了,看我饶得了你。”
陈多海站在那踌躇了一会,欲言又止。
向氏已经安慰完陈平,端上了饭菜,一家人吃完,天也彻底黑了下来,房间里亮起油灯,铺好床铺就准备休息了。
陈平虽身体是孩子可思想毕竟是成年人,在他强烈要求下,陈多海给他做了一张小木床,中间拉上一块粗布,起码做到了非礼勿视。
熄了油灯,向氏大概觉得陈平已经睡熟,小声对丈夫问道:“让平儿去读书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
陈多海闻言苦笑一声,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最便宜的私塾一年的学费就是六两银子,而一个孩子至少需要念三年书才能参加童试,三年下来就得十八两银子。这还只是学费,不包括伙食、书本等其他的开销。
向氏坐起身子瞪大眼睛,显然也被这个数额吓到了,夫妻俩一年省吃俭用也存不下几两银子,前两年买耕牛老黄就用光了家底。
陈多海沉默一会,眼神坚定的看着自己妻子,“咱们平儿从小懂事聪慧,将来指定比我有出息的。等春耕忙完,我就去镇上看看有什么零工,攒钱供娃读书。”
“嗯,我也接些刺绣缝补的活计。”向氏应声道。
陈平听着父母的对话很是感动,那是无私的伟大的爱,而这份爱对他来说有些沉重,随后眼皮也同样沉重起来,睡了过去。
陈多海叹了口气,狠心道:“就怕时间上来不及,平儿再不进私塾就晚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实在不行就把老黄卖了!”
老黄:???
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田地和老黄,春耕时耕地,秋收时拉货,一头黄牛的价格差不多在二十两左右,倒是能凑够学费。
而孩童的入学年龄一般是四到七岁,古代私塾是没有固定开学日期的,但也有三个入学季。正月农事末起,八月暑退,十一月冰冻时。
对比而言,现在送七岁的陈平去启蒙已经算晚的了,要再攒钱得等到猴年马月?
翌日。
天还没亮夫妻俩就起来忙活,向氏去洗米做饭,陈多海去收拾农具,准备下地干活,早上先去地里干一阵,再回来吃早饭。
陈平听到声响也悠悠醒来,才穿好衣服,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随着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比向氏大上几岁的女人。
“妹子,看你家烟囱冒烟,就知道你们醒了。”
说话的女人是大伯陈多广的妻子周氏,平日最喜欢端架子。她笑嘻嘻的说着,瞥了眼在灶台边忙碌的向氏。
向氏不咸不淡的问道,“嫂子过来是有事?”
“一点小事,这不马上就要春耕了,叫老四今天过去帮着把地耕了,弟妹不会不同意吧?”
周氏这番话说得比较强硬,这哪里是来商量求人,分明是来下命令的。
向氏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冷冷道:“我们自家的地都没耕完,嫂子要不等明天吧。”
周氏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阴阳怪气道:“妹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当初你们买黄牛借钱的时候,我们可没这么推辞。”
提起这事向氏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是借了他们五十文钱,好似欠了天大的人情。借的钱都还了,还免费帮他们耕了两年的地还不知足。况且自己也没说不帮,早一天晚一天的居然也要计较。
本想着是一家人,自家买了黄牛其他家跟着沾点光也不算什么,可周氏如此强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还是激怒了向氏。
向氏正待发作,陈平在后面拉了拉她,她犹豫了一下,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先去大嫂那耕田也行,正好弟妹也有件事相求。”
周氏闻言愣了一下,警惕道:“弟妹莫不是要借钱?不应该啊!你们现在过得还不错吧。弟妹,不瞒你说我家都快没米下锅了,家里还多一个吃货,根本没攒下钱来。”
周氏很精明,先哭穷堵住了向氏的嘴。要是大伯家日子过得紧张也就罢了,偏偏他家生活水平比其他家都好多了。
因为大伯是第一个成家的,周氏的聘礼也是最多的,昨天陈平还看见陈俊那小子抱着个鸡腿猛啃,给他馋的直流口水。
天底下最难的事就是借钱,一谈到钱,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都是避而远之。
周氏哭穷完才知道借钱是为了让陈平读书,她轻蔑的看了陈平一眼,摇头道:“弟妹,不是大嫂说你。咱们都是普通的贫苦人家,读书那是贵族子弟有钱人家孩子的事,就算孩子大字不是有什么关系,只要吃饱穿暖,好好长大成人就顶好了。
别总想好事,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也不看看老陈家有没有这个根,你儿子有没有这个命?要是读了三年,什么都考不上,那不是白搭钱嘛!照我说,等平儿再大些,给他娶个媳妇成个家比什么都好。”
说到底,就是看不起人呗!认为陈平就算读了书,也不会有出息。
陈平倒没觉得怎么样,这点轻视在他强大的心理面前激不起半点涟漪。
可向氏的脸却是瞬间黑了下来,容不得别人半点轻视自己儿子,当即下了逐客令。
“这就不劳大嫂操心了,我就是借钱也不会去你家,没什么事您就请回吧!”
周氏看出她脸色不善,冷哼一声,“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要是别人我还不稀得说呢!那我走了,别忘了叫老四去把我家地给耕了。”
周氏说完急匆匆的走了,向氏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陈平来到母亲身边,轻声安慰道:“娘,何必跟她呕这个气,她只是瞧不得别人比她好罢了,哪像娘这般有远见。”
这不着痕迹的拍着老娘的马屁,向氏眼圈一下就红了,叹气道:“我儿果然长大了。”
陈平拉着向氏的手,继续讨好道:“我知道娘亲最好了,打心眼儿对我好,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赡养你和爹,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嗯,再找一个漂亮听话的小媳妇,伺候娘亲可好。”
向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憨货,你要是没出息,以后可娶不到漂亮的小媳妇。”
陈平看到母亲露出了笑容,也跟着傻笑着。
这时,干了一早上活的陈多海回来了,进门后茫然问道:“你们娘俩说谁家小媳妇?村里最近也没成亲的啊?”
向氏瞪了他一眼,还是有些生气,把周氏来过的事情一说。
“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一个没脾气的,平日里帮他们出了多少力,他们何曾帮衬过咱家,现在要送平儿读书,借些钱都不出,还冷言讥讽,我看咱们早分出这个家算了!”
陈多海平白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讪笑道:“是是是!媳妇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对。”
向氏说归说,自己丈夫又何尝不苦,埋怨两句便去摆上碗筷让两人赶紧吃饭。
吃完饭便要出发去地里,向氏是舍不得陈平下地,偏偏这孩子能帮上大忙,老黄听他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