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会议室，剧本围读会，最后一天。

导演张凯歌满意地合上了剧本，经过这两天的剧本围读，他能感觉到主创们都有好好研究角色，这让他对这部电影的成功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不过在最后，他还是习惯性问道，“大家对于自己饰演的角色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姜白芷就坐在张凯歌的右手第一位，这既说明了她的咖位，也说明了她和导演关系的亲近。

张凯歌是国内第五代导演领军人物，以后注定是要写在电影史教科书里面的。当年姜白芷出道拍的电影就是张凯歌执导，也只有这样的大导才敢使用新人，因为他们本身就拥有足够的票房号召力，而后姜白芷也顺理成章地签到了张凯歌的公司，一直持续至今。

说实话，这两天剧本围读，通过和其他角色的搭戏，也让姜白芷对自己的角色有了更深的了解，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苏叶曾经对角色的分析，一直不停地回荡在她脑海里。

“白芷，我看你皱着眉头，是有什么想法吗？”

“是的。”

姜白芷坦然对上张凯歌的眼睛，一个是她确实觉得苏叶对角色的理解更好，其次她和导演关系比较近，也了解导演的性格，所以直言不讳没什么问题。

“哦？说说看。”

“我们这部戏想要告诉大家的其实就是，死亡不过是一场平静的告别。可在故事的结局处理以及推动角色的内核我有些不同看法。首先是故事结局，女教授临终前所有的家人陪在身边，在怀念过去中迎接死亡的到来，这个结局太大团圆了。”

张凯歌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代表他开始了思考，“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

“女教授是一个独立又优雅的人，但别忘了，她还是一位哲学家，她对生命的意义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她更独立，或者说她会更有‘自己’。她会和亲人告别，按照圣经所说，子女是上帝赐予的产业，丈夫是来自肋骨的结合，但除此之外，她也是在为她而活，她也有自己想追求的东西。

我觉得在最后一刻，她会享受和自己的独处，正如人都是孤单地来，也会孤单地离去。可能她会点着暖炉，点着熏香，放一首最爱的音乐，平静又自在地享受着最后的时光，洒脱离去......”

屋子内顿时陷入了一阵寂静，但其他演员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姜白芷身上，也许姜白芷都不知道，当她说这段话的时候，是多么神采奕奕，引人注目。

张凯歌没有做最后的评价，反而将目光看向身旁的一个中年人，这是他的御用编剧鲁明，也是这个剧本的主创编辑，“老鲁，你怎么看白芷的想法？”

鲁明一脸苦相，“逻辑很合理，甚至让这个人物更加出彩。要不是马上就要开机，我都想重写剧本了。”

张凯歌哈哈一笑，拍了拍鲁明的肩膀，“我也觉得不错，但没有那么夸张，只是修改下结局而已。”说到这，张凯歌将目光看向姜白芷，“白芷，把你剩下的想法也说出来。”

姜白芷点点头，“为了凸显女主角将死亡当成一场平静的告别，我们前面的剧情铺垫上，是设定的女主角学识丰富，早年经历坎坷，所以才会平静的对待死亡。但我觉得这个内核不够，而且和女主角哲学教授的身份设定联系不够紧密。”

“那要从哲学经典上找吗？”鲁明被姜白芷提醒，马上惊醒道。

“对，哲学在最早时期的本义其实就是看待世界的一种方式，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认为万物皆有水构成，阿那克西曼德认为人由鱼演变而成，阿那克西美尼则认为是‘气’组成了我们的世界和灵魂......这些观点不论对错，都代表了哲学家对待事物的态度，自然也包括人生和死亡。”

看到众人都沉思的模样，姜白芷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而能平静地对待死亡，我觉得有两重原因。第一，不贪恋世俗。这点古罗马哲学家艾比克泰德指引了方向，让我们变得谦卑：我们登上并非我们所选择的舞台，演出并非我们所选择的剧本。我们所得的荣耀不过都是命运赋予的，若非命运的馈赠，我们的理想简直不值一提......”

姜白芷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很多，一是这样的话本身就不自主地会让人产生思考，另一个是她想起了苏叶，苏叶在说这段话时就很低沉，低沉中还伴随着一丝苦涩和无力......

“第二个原因，是女主角并不认为死亡是件痛苦的事情。曾经有个人问智者，我死后会去天堂吗？智者回答是。这人又问地狱在哪里，智者指了指脚下，说Here，人间即地狱。这个故事只是当个参考，说明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而对女主角来说，死亡的感觉可能更像海涅的诗：死亡是凉爽的夜晚。而三国电视剧曹操的台词也引用了这句诗，将其改写为：死亡犹如夏夜的清凉，可供人无忧的安眠......”

“醍醐灌顶啊！我感觉现在好像有了特别多的灵感，已经迫不及待准备修改了。”鲁明一脸激动，“白芷，你真牛BEE！”

就连张凯歌也不由笑道，“白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刚才你引经据典，我觉得女主角已经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你就是货真价实的哲学教授！”

会议室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出声夸奖起来，众所周知艺术生的文化水平，但刚才姜白芷什么古希腊哲学家，又什么古罗马海涅，真的是把他们镇住了！

倒是姜白芷听着大家的夸奖，不由有些脸红，她说的这些都是苏叶告诉她的。

“张导，鲁老师，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这些都是听我朋友讲的，你知道我为了这个角色专门找了个哲学教授体验生活。”

“我有听小吕说，但你这朋友挺厉害，是有真才实学的。”

“那当然，他可是京华大学最年轻的哲学教授，还是青年长江学者！”

连姜白芷都没意识到，别人夸苏叶，比夸她自己，更来的高兴。

在大家都陷入喜悦中，一旁的鲁明低下头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