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欢说,“她虽然不让我常去,我还是常常去,她那里的每样东西我都很熟悉,”
他瞪着眼睛,瞪着黑暗的苍穹,眼中忽然获得一片空白:“这屋子里的这些东西,就是从她那里搬来的。”
小苏终于明白左欢为什么一走进屋子就变成那样子。这屋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从他母亲那里搬来的。
是谁搬来的?
当然是柏子庚!
柏子庚无疑已找到了他的母亲,现在她无疑也和“阳光”一样落入了柏子庚的掌握中。
小苏看看左欢,左欢无泪,小苏有,因为她已了解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我带你去。”
小苏终于下了决心,“我带你去找柏子庚。”
就算她明知道他是去送死,她也带他去,因为她知道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左欢却摇头:
“你不必。”
“不必?”
“你不必带我去,不必陪我送死。”
左欢道:“可是你不妨告诉我,他在哪里。”
小苏也摇头:“我不能。”
她说:“我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小苏说:“我只能带你去。”
左欢不懂,小苏解释:“他是个谜一样的人,是谁每个市镇乡村都有他落脚处,却从来没有人知他落脚在哪里。”
她又补充:“我也不知道是谁,可是我能找得到。”
左欢什么都没有再问,他已经站起来说道:“那么我们就去找。”
小苏道:“也许我们要找很久,他的落脚处实在大多了。”
左欢道:“只要能找得到,不管要找多久都没有关系。”
他们找了很久,很久很久。
雪停了,但是暮色却为大地带来了更大的寒冷,天上当然没有星,更不会有月了。
是以,大地显得格外地黑暗,就连雪,你看上去都是迷蒙的灰黑色。
保定城里,行人也还不如往常地多,除了达官贵人的豪华大轿外,谁肯冒着这么大的寒冷在街上走,就是有几辆大车,车上的帘布也是放得严严的,只剩下赶车的车把式,缩着头
颤抖在凛冽的西北风里,喃喃地抱怨着天气的寒冷。
但是通往南城的南大街上,此时突然骑来一匹全黑色的健马,马上是个嘴上微微留着些短髭的中年汉子,头上戴着顶关外常见,此地却是罕见的皮帽,连耳朵都盖住了。
因此,你根本无法在这种光线下看出他的面容,只觉得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坐在马上
的身躯仍是挺得直直的,仿佛对这种刺骨寒冷,并不大介意。
街旁有家并不太大的酒铺,此刻却是高朋满座。有个短小精悍的汉子,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被门外的凤一吹,机伶伶打了寒战,抱怨着说:“好冷!”退了两步将身子留在门
里,伸头在外面,“呸”地一声,吐了回浓浓的痰。
一抬头,却正好望见马上的奇怪汉子,眉毛微微一皱,暗自低语道:“奇怪,他怎地会在这里?”头一缩,又钻回门里。
马上的汉子缓缓放着马,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人,手一按,将戴着的皮帽按得更低了些。酒伪香气,从厚重的棉门帘里透了出来,马上的人闻见了这种气味,嘴一抿,像是极力
地压制住想进去喝两杯的欲望。
马蹄敲在已经结冰块的雪上,发出一种非常悦耳的铮铮之声,像是金器相击时所发出的
那种特别的声音。
马也是匹骏马,这一对马和人,让人看起来,都有一种雄壮的感觉。
终于,带着那种悦耳的铮铮之声,这一对马和人逐渐远去。绕过文庙,就是南门。守门的卒子倚着红缨枪站在城内避风的阴影里,也看到这一人一马缓缓骑出城去,看着马上的骑士的英姿,不禁低头赞美道:“这小子可真棒!”
马出了城,就走得稍微快了些,但是仍不是一个在这种天气里赶路的人应有的速度,沿
着正定的大路上走了一段,马竟停了下来,在一株枯了的老杨树下微微踢着脚。
马上的骑士,似乎若有所待,面上的神色,阴沉得很。
在他来说,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焦急,他轻轻用马鞭的后柄击着手掌,自语道:“怎地还不来?”
又过了片刻,他等得不耐烦,又想往前走,四顾一眼,看到他立马所在地,四周渺无人迹,想了想,又勒住马缰,打消了要往前走的念头。
夜静得怕人,只有风刮着枯树枝,不时地发出那种“刷刷”的声音,是这个无星无月的
寒夜里唯一让人们听得见的声音。
马上的骑士神情越发不耐,跳下马,伏在地上,用耳朵贴着满是冰雪的地面听了半晌,
突然脸上露出喜色,跃了起来,冰雪沾得他一脸都是,他也不在乎,随手抹去了,也不觉得
冷。
他掏出了一个极大的手帕,手帕是白色的,和他身上的衣服极不相称,但是他却将这块
手帕蒙在脸上,只有一双炯炯发着亮的眼睛。
在皮帽和手中之间的空隙里,全神凝视着远方。
没有多久,大路上果然传来一阵急遽的蹄声,老江湖从这种蹄声里,立刻可以判断得
出,这一定是有人因着急事在路上以最快的速度赶路,而且赶路的人还不止一个。
蹄声越宋越近,这个以手帕蒙昔脸的汉子立刻以最敏捷的身法又跳下马,将络微微向左
一带,是以马身便恰好横在路上。
路的那边,飞快地弛来两匹健马,这么冷的天,头上还不断冒着热气,马上的人一色青
布短袄,外面罩着一件风氅,这是当时赶路的旅人最常见的打扮,原本一点也引不起别人家
的注意,只是马上的这两人俱是一脸的精明之色,两双眼睛也都是炯炯有神,让人见了,有
一种不凡的感觉罢了。
这两匹飞奔着的马上的骑士,远远也看到有一匹马横在路上,其中有一人颔下已有微
须,年龄仿佛甚大,见状皱眉道:“前面的像就是那活儿?”语音中河南味极重。
另一人道:“我们将马放慢一些吧!”但是为了爱惜马,这两人都不肯太用力地去勒疆绳,让马又跑了一段。
这样,这两匹马停的时候,距离那蒙面的骑士,已经没有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