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主宅。
已经收拾妥当了的顾江文,此刻正跪在地上,在旁边是顾家的决策层成员。
这里有一些没有入朝为官,选择留在顾家的族老,也有一些接触了顾家事务的年轻人,这其中就包括坐在比较末尾位置的顾尘。
此情此景看起来让人颇有种压迫感,好好的一个审讯,弄的和三堂会审一般,令跪在那里的顾江文忍不住身体发抖。
顾尘坐在末尾,望着眼前的情景一言不发。
坐在主位上的顾承梁,看了眼顾尘后,皱眉对顾江文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为险些让顾家在外人面前出了丑?”
“兴歧…兴歧知错……”
“知错!?顾家今天在别人面前闹了这么大的笑话,就是你一句知错就能解决的吗!”
一名族老砰的一声拍着桌子,很是生气的指着顾江文道。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族老,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淡定的说道:
“二哥你消消气,兴歧再怎么说也只是個孩子,孩子嘛,就总有犯错的时候,兴歧啊,你好好说说,究竟是谁把你从京城叫回来的,你说出来,我们也多少能帮你一些不是。”
族老的语气和善,听起来就像是在帮助顾江文说话一样。
可实际上是想要知道究竟是谁让顾江文这么做的。
顾江文抬起头看了看顾家的诸位长辈,嘴唇颤抖的说道:
“是…是有人跟我说,我家出事了,而且家里面还选择隐瞒不报,甚至…甚至跟此事有关系的…有关系的……”
顾江文说到这里,回头看向坐在最末尾的顾尘,咬牙道:
“…跟此事有关的宁顺,也被各位长辈保下,不让平湖司调查,兴歧一时没想通,就回来了。”
“然后就跪在门口找我们‘伸冤’?呵呵,叔明倒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儿子!跟宁顺比起来,我倒是真怀疑你们两个是不是抱错了,宁顺才是叔明的嫡子,你才是那个私生子!”
之前说话的二族老再次阴阳怪气的道。
唱红脸的那个族老也适时的说道:
“唉,二哥,此言过了,不论是嫡子还是私生子,都是咱们顾家的孩子,兴歧毕竟年轻,会受人蒙蔽很正常。”
“年轻?他可有宁顺年轻?都已经过了及冠,做事却还是跟小孩一样冲动!”
二族老极为不满的说道。
每说一句话,都要拿顾尘来跟顾江文进行比对,让顾江文觉得甚为屈辱。
顾尘感觉差不多了,找了个机会出言道:
“二叔公,三叔公,我想兴歧哥哥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错误,现在咱们最需要做的,不是斥责兴歧哥哥的做法,而是要找出让他做出此事的人。”
顾承梁此时也发话道:
“宁顺说的没错,兴歧,你说是有人跟你说的这件事,那么那个人是谁?”
“是…是我在京城的同窗好友……”
“你们关系很好?”
“倒也称不上关系多好,只是平日里我们也一起会出去喝酒,此事还是他酒后失言告诉我的,说他家里人原本不让他说。”
顾江文一五一十的将这些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从这一点来看,这件事貌似就只是一个巧合。
朝中官员那么多,顾家又是大家族,丹安顾家出了点什么事情,有心人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
回家跟家里的子侄无意间说出来,然后子侄又不小心跟丹安顾家唯一幸存的嫡子说了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唯独有问题的是告知顾江文这件事的那个人。
“他叫什么?”
顾承梁询问道。
顾江文想了想,说道:“他…他叫柳鹤……”
“……”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柳鹤,姓柳,如无意外应该就是与顾党敌对的柳党之人。
“混账!”
安静了没一会,脾气最暴躁的二族老就一拍桌子道:
“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柳姓是京城的大姓吗!难道不知道,柳党之人是我顾家的敌人吗!你还信他们的话!”
“柳…柳兄并非出自柳家,他…他只是同姓而已……”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你说,你信不信!”
二族老站起身,指着顾江文的鼻子骂。
在京城,能够进入朝廷兴办的书院,若说没点关系谁信?而在这书院中,有姓柳的,他说自己跟柳家没关系,又有谁会信?
在二族老眼中,顾江文就是读书读傻了,连这种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谎话都会相信。
顾江文低着头任由二族老骂着,顾尘正要帮其说话,可偏偏这时,有下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见到堂内的诸多顾家决策层,扫视了一圈后,视线落在顾尘身上。
“少爷,宁顺少爷!不好了!水路出事了!!”
“!”
顾尘一惊,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有难民聚众闹事,说是他们的村落全被大水淹了,想要让顾家给他们一个说法!”
下人急匆匆的说道。
顾尘还不等说话,顾承梁就忍不住的怒道:
“胡闹!他们的村子被水淹了,关我们顾家什么事情!他们不去找知府,找监察使,找我们顾家做什么!”
“他们…他们说让监察使开闸放水的…正是我们顾家,说冤有头债有主,这才……”
下人战战兢兢的说道。
监察使,全名叫河道监察使,专门监察江河附近的水源情况,修缮水利开闸放水都是他们的工作。
从五品官职,与当地知州同级,按理说不应被任何人的意见所左右,除非知府发话。
但宁州是顾家的一言堂,哪怕顾家并没有多少人在宁州当官,也鲜少能有官员拒绝的了顾家的要求。
宁州连日下雨,宁州城内的河道已经堆积了不少水,沿路两边的道路都被水淹了,这位监察使大人选择放水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他的职责范畴之内。
可是放多少,又要放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却极为关键。
按照正常的路线,监察使放水应该是缓放慢放,同时通知下游城镇村落做好相应的避难准备,而不是一下子将水全都放出去。
但顾承梁等不了那么久。
水路是顾家的一条重要线路,水路若是迟迟不能放开,顾家每天要损失不少的银两,眼看着这雨下个没完,顾承梁才决定让监察使提前将水路放开。
水路放开,这水也就要放开,偏偏这个时候下游还没有做好准备,导致很多城镇与村落被淹。
原本这些人被淹也就被淹了,这雨水连绵这么多天,下游发生水灾也不全都是宁州城的错,宁州城的人也要活着,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城内发水灾而不去放水。
但谁能想到这群人被组织了起来,跑到顾家的船坞处闹事。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大,手下这才不得不闯入大堂,通知顾尘这件事情。
毕竟现在的水路,是顾尘在负责。
顾承梁很是生气,正要说话,顾尘就及时站了起来对顾承梁说道:
“大伯,既然水路是我负责,那这件事就由我来处理吧。”
“宁顺……你没问题吗?”
顾承梁担心的询问。
顾尘笑着道:
“大伯放心,我在丹安城与子义兄长也学习了不少时日,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的,大伯等我消息便是。”
“嗯,既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顾承梁吐出口气,认真的说道。
其他族老见顾尘的反应,也都是满意的点头。
然后再去看看跪在地上的顾江文,又是瞪眼又是摇头。
跟处事得体,敢去做事的顾尘相比,这个顾尘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顾江文,就差的太多太多了。
……
顾尘跟着下人一路来到了船坞处。
果然如下人所说,此地已经聚集了不少从城外而来的流民。
他们衣着破烂,身上连挡雨的蓑衣都没有,就那么站在雨中,聚在一起与顾家的护卫们对峙着。
其中几个身材精壮的汉子顶着顾家护卫们手上的兵器在那里大叫着:
“顾家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让顾家给我们一个说法!”
“凭什么放水!凭什么置我们于不顾!”
“对啊,凭什么!!顾家人出来!!”
人群喧闹喊叫,在周围其他百姓的围观下,顾家护卫们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别看顾家在宁州只手遮天,可这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若这是晚上,若周围无人,护卫们就算砍杀了这群人也是无事的,大不了第二天就说是暴民袭击,他们出于自保才这么做的。
但现在不行,这是白天,周围又聚集了不知道多少势力的眼线,一旦顾家处置不当,那接下来顾家可就要有的忙了。
顾尘走下马车的时候,真好看见这群人呼喊的一幕。
眼见于此,顾尘忍不住皱眉,走下马车。
柳儿在顾尘身旁打着伞,帮他挡雨,顾尘脚步轻缓的慢慢来到这群人的身边,没有犹豫的将脸上面具摘下,交给一旁的柳儿。
然后他才走到众人面前,视线扫过所有人的面孔,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就是顾家水路主事,我叫顾谦尘,现在我出来了,你们想对莪说什么?”
顾尘这话一出,刚才还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