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何得知圣人骂人了?子方你可不要信口胡说!”张泽直接问道。
“我傅子方可从来不会撒谎,我已经学了《论语》,里面就记了孔子骂人的话,还十分难听,什么断子绝孙的。”
傅子方面对质疑丝毫不慌,直接强硬的回敬,然后得意洋洋的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听了傅子方的描述,张泽越听越玩味,好一个不学无术还胆大包天的小胖子啊!
偷听到儿子信誓旦旦的话,孙三娘有些担忧的向赵盼儿讨教道:
“盼儿啊,我也不懂什么‘抡’啊‘语’的,可听着子方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不会被这混小子说着了吧?”
孙三娘被丈夫几次三番的说儿子不是读书的料,虽然不信,但心中也有一些忧虑,此刻听着儿子的话,表面上希望他说的不对,好让张泽好好的教育一顿。
但心中不由得有种幻想,自己的儿子也是话本故事里那样的天才,直接说的张泽哑口无言。
对于孙三娘来说,能发现其他人没有发现的错误,应该就是天才了吧?
赵盼儿可不知道孙三娘的想法,但毕竟是傅子方,不好直说他不学无术,委婉的解释道:
“圣人言博大精深,我也知道的不多,但圣人骂过最重的话也只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对不好好学习的弟子说的,至于什么断子绝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没有吧!”
赵盼儿委婉,她旁边的宋徽音可不会,听到赵盼儿的话,虽然也没学过《论语》,但她身处教坊,对于那些文人十分了解,可最清楚他们的嘴脸了。
直接讽道:“呵,盼儿放心,肯定不会有什么骂人断子绝孙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沽名钓誉的文人都是什么样?就算是有,也早就删掉了,怎么会留在书上让人揭丑?当然也有郎君这样的正人君子。”
孙三娘听的心中一沉,虽然尊敬学问,但她也知道那些有有学问的人都是什么货色。
从接触最多的学堂先生那儿就能知道一二了,每逢年节,吃拿卡要,收东西像看得起你,捧高踩低,十足的小人行径。
就这还是没有功名的落魄文人呢!
厅房传出的声音,彻底打破了孙三娘的幻想。
“断子绝孙?你说的不会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吧?这是《论语》里的?”
傅子方听张泽猜道这句话也有些惊讶,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张泽质疑出处,傅子方清楚记得老师说就是孔子说的话,立马笃定的反驳道:
“怎么不是《论语》里的,这难道不是孔圣人说的?”
“是圣人说的,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不是所有的圣人言都收在《论语》之中呢?”
傅子方一听炸毛了,“不可能,圣人说的话不是《论语》还能是哪儿?总不能……”
见张泽一脸淡定的样子,傅子方有些说不下去了。
张泽接过他没说完的话:
“《孟子》,这句话确实是孔子说的,但收录在《孟子·梁惠王》里,句首是:仲尼曰。”
傅子方懵了,他是偶然记得这句话的,记得老师说是孔子说的,就以为是《论语》,但没想到孔子说的话记在了《孟子》上。
傅子方强行辩解道:“我记错了不行啊?,《孟子》就《孟子》,你说这难道不是骂人的吗?还不识好歹呢!”
“怎么不识好歹了?”张泽惊呆了,好奇的问道。
“第一个做俑的人,该断子绝孙了吧?明明用泥俑做陪葬比真人要好,他反而说人家没有后代,这不是不识好人心是什么?”
傅子方不服输的说道,这可都是他真实的想法,孔老头骂人又不识好歹。
看着傅子方振振有词的样子,张泽叹了口气,他甚至听到厨房隐约有附和声。
从这一句话,就能知道名师的重要性了。
张泽耐心解释道:
“这句话表面上看是你说的这样,明明泥俑比真人好许多了,还不满,好像不识好歹一样。我不知道你老师是怎么解释这句话的,大抵是说人俑像人,故孔子恶其不仁可对?”
“没错,泥俑不比真人好吗?圣人还口出恶言,这不是支持用人殉葬吗?”
“对于这句话要结合情况分析,《论语》核心就是‘仁’,讲的是爱人,他怎么会支持真人殉葬呢?
孔圣一生希望恢复周礼,周就是一个国家,周之前是商朝,商朝是以活人殉葬的,到了周朝就被禁止了,但后来礼仪崩坏,用人殉葬的苗条又有了,就是用泥俑。
表面上看泥俑比真人好,但今天从不用殉葬到用泥俑,未来会不会有一天用真人了?
正是因为看到这种可能,孔圣才说第一个用泥俑的人,他是没有后人的。”
听着张泽这般深入浅出的讲解,傅子方还没有反应过来。
学堂里可没有人讲这些,老师只是翻来覆去的说圣人仁爱,不忍泥俑似人,才出恶言。傅子方心想这不是白眼狼吗?才记得这句话。
张泽是第一个面对他的疑问,认认真真回答他,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人,而不是因为他是小孩子而敷衍他。这……就是真正的文人吧!
厨房里众女亦是第一次感受到儒家经典的魅力,没想到那些拗口的文字后面藏着这样的故事,恶言背后有着这样的“善意”。
之前附和儿子的孙三娘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之前她是认为儿子说的对,现在她认为这个大才子说的对。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嗯,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就在孙三娘被打趣的忍不住想出去时,张泽考起傅子方的学问了。
迈出厨房的右脚没有落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回去。
孙三娘支起耳朵努力听着那些听不懂的话,被丈夫气到的她十分需要认可,认可她的坚持,认可她的付出,认可……她儿子是个读书的料。
可……孙三娘越听心越冷,哪怕是大字不识几个,从儿子支支吾吾的话里,她也明白了。
算了吧!放弃吧,看来儿子确实不是读书的……等等,什么!
心灰意冷的孙三娘已经准备放弃了,吵了这么多天,丈夫说的那些,什么人脉啊党派的,虽然当时不屑一顾,但那是气头上,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怎么不知道的,只是不愿接受罢了。
孙三娘已经想着怎么揍儿子一顿,怎么给丈夫一个台阶了,结果听到张泽说什么?
说自己儿子聪明有灵气,只是太贪玩,没有毅力,但小孩子都这样,只是管的太轻了……
接下来的话孙三娘已经记不住了,现在她的脑海中只有五个字:
管的太轻了!
管的太轻了!!
管的太轻了!!!
每想一遍孙三娘的怒意翻一倍,再想一遍,再翻一倍,加上这些天被丈夫惹出的怒气,总算是找到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