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尽盏中的茶水,张泽看着魏为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一边随手把玩着空盏,一边又在茶桌上把计划仔细推敲一番,然后按照轻重缓急,定下了目前最为紧要之事——
赶紧把这套“龙泉白胎青瓷盏”收起来呀!
仔细的洗净茶渍后,张泽小心的端起木托盘,准备回屋把这套茶具用柔顺的丝帕擦干后收放起来。位置嘛?就把黑胎青瓷拿出来吧!
自己堂堂江南才子,待客怎能寒酸?这“便宜”的白胎青瓷还是和那套汝窑天青瓷一起放在仓库吃灰吧!
虽然小徽徽其他方面不行,但艺术方面还是可以的,至少瘦金体还有那句“雨过天晴云破处”的汝窑天青釉,都甚得张泽眼缘。
想着自己又为子孙留了一样宝物,像张泽这样处处为后人着想的祖宗,华夏上下五千年也就他一个吧?自己要是带入墓里,几千年后这是什么?祖宗的宝藏?
端着托盘的张泽一边回屋,一边胡思乱想,虽然没当成“大宋海贼王”,但自己要不要纪念一下?学着“射雕吉”立他八个墓,然后再留下一个宝藏的传说?
结果思路越飞越远的张泽刚进门就被惊着了,看着屋里的赵盼儿一手挽着崔大娘子一手攥着苏大娘子,三人正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张泽都看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吃惊,但从六岁就进行的“计划”里,对于突发情况,自身表情和仪态方面的管理,他已刻进本能之中,真当他这个“大宋顶流”靠的只是才华啊?
强化后的张泽反应更加迅速了,在发现有外人的一瞬间,张泽已经收起皮赖的坏笑和轻浮的动作。
挺直的身形、温润的眸子、和煦的笑容,一眨眼间,他就从刚刚的张·贪财好色·泽,重新变成那个名满天下大才子张居正了。
然后张大才子温润的眼神就对上宋引章可怜兮兮的求救目光,看着低头噙泪的宋引章,那副默不作声,想哭又不敢哭的委屈模样,活脱脱一个受气包。
与之前那个仗着年纪小赵盼儿不在乎,“恃美扬威”的宋引章相比,现在这个“小可怜”简直就是最像宋引章的陌生人。
宋引章看着张泽“温润”的眸子和那和煦的笑容,有一瞬间莫名觉得好像有点“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刚刚莫名觉得,张泽这个样子好像怪怪的,不像那个喜欢吃她嘴上唇脂的张泽,反倒像是天上的神仙。但神仙虽好,她还是喜欢哪个偷吃她唇脂的张泽。
晃了晃脑袋,一看就是张泽,于是也没有在意,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是自己的小命要紧,于是继续用眼神向情郎求救。
堂屋里,三个掌家娘子坐在那里谈心,身后各站着一个丫鬟在那儿端茶倒水、揉肩捏背的伺候着,做此事最需眼力见。
就像屋里三个大娘子一边说些体己话,一边尝些果子吃些甜品。这些还好,但不知为何,闲谈时吃着西瓜子,竟别有一番趣味。以至于三女也有些收不住,但此物虽好却不雅致,久了难免口渴,外壳也是麻烦,更别说籽儿碎屑容易沾到唇齿上了。
这些都是考验侍女的时候了,崔氏与苏氏身边的,都是使惯的老手,对于这些事情早已得心应手。
赵盼儿那儿,是年纪最长又见过世面的宋徽音顶着,虽然有些忙乱,但看别人怎么做自己再仿照,对于习惯眼观六路的宋徽音来说不算什么,一时间也没出什么纰漏。
庆幸躲过一劫的宋引章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磨难才刚刚开始。
她和银瓶以及两位娘子带来的丫鬟一起布置茶点,然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从她端着果子进门开始,先被崔大娘子说,再被苏大娘子训,然后就是两人一起来,甚至她们带来的丫鬟也能说几句,连亲姐姐都帮着外人说自己,更别说赵盼儿了。
一时间她是进也错退也错,走也错跑也错,布置也错,不布置也错。
而且还不是无缘无故的说她,无论是她的坐卧行立还是端茶倒水,她们都能说出个礼仪规矩来,然后按照她之前的疏漏,狠狠批判一番。
宋引章知道了她们过来不是找茬的,知道她们是来教赵盼儿东西的。但为什么教姓赵的却要来骂她?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旁边不是还有一个银瓶吗?
就她看着好欺负?
…………
崔氏本是不想来这么早的,毕竟她是从山城那里迁来江南的,对郑青田也是有真感情。
知道了赵盼儿的底细后,她才不信赵娘子会恪守礼教。对于小两口,她也不想过去扰人甜蜜。
但她等的住,苏娘子等不了啊!
昨日不过提了一嘴,说张泽成婚前,她们一同过去帮赵娘子把把关,顺便教她一些持家之道,毕竟赵娘子家里早年生过变故,母亲早逝,对于这些家传的东西应该是有些陌生的。
崔氏想着,最快也得过个一旬再过去吧?毕竟他们大婚在即,不好打扰。
但苏氏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之前没见过也就罢了,但自从亲眼见过活生生的张泽后,她只觉得度日如年。
没见张泽的第五个时辰,想他。
今天一早,崔氏正在吃用膳,苏娘子就过来了。因为郑青田自从昨日张泽走后就忙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有在家。于是她就直接把苏娘子请进了偏厅里。
然后那个之前说自己思念张泽没有胃口的苏娘子,就吃了七笼水煎包,两碗五色粥,以及各色馒头十六个。
不对,是包子才对,东京那边四五年前就称有馅料的面食为包子了,弟弟的书信里引以为奇,提过此事。但这里是江南,时人还是习惯称作馒头。(北宋赵祯出生后,出现包子这一称呼,指的就是有馅的馒头)
“没有胃口”的苏娘子还嫌弃府上早点太过清淡,让她胃口有些差。
用膳场景看的崔氏心中替杨知远担忧了一下,但想来无论是杨家还是苏家都不差这些,也就放下了,转身问起来意。
苏娘子向崔氏说起拜访张赵氏的提议,但崔氏不想做那个恶人,尤其是想起自己当年新婚燕尔之时,是怎么咒骂那些不开眼的亲戚的,她就更不想了。
但苏氏用时间越往后越忙,以及早点过去可以看看赵娘子有什么疏漏之处,毕竟她们第一次成婚没有经验,等等这些理由说服了她。
自己既然认了弟弟,这弟弟的婚事自己就不能不管,算上弟弟的婚礼,自己已经亲身经历了两回。对于婚礼上的流程,她可是十分熟悉,此时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当然,除了帮忙这个原因外,“来都来了”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苏娘子来都来了,不去多不合适。
另外还有一丝丝的原因是,连和弟弟相依为命的自己,新婚之后都被烦过,凭什么独身一人的赵小娘子可以幸免于难了?
当然这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原因,对,很小。
既然去赵娘子那里是为了教她持家之道,那还有什么比管教小妾更经典的案例了?
既然是登门拜访,那么无论是崔氏还是苏娘子,对于张泽家里的情况那都是了如指掌,又怎么会把宋引章当成丫鬟。
上门交际,如果连人都认不清,那不是结交,那是结仇。
而对于这件事,恐怕除了宋引章自己外,其他人也都是心知肚明。哪怕最小的银瓶,在崔氏开口对赵娘子讲起府中的规矩后,也明白了,这是借机帮赵盼儿敲打她们呢!
而为什么选宋引章?
要你是崔氏,去弟弟府上帮弟媳压场子,弟弟府上有三个小妾:一个柔柔弱弱,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
一个温柔贤淑,满身“静气”与世不争的和顺小娘子;
还有一个身着红色襦裙,浑身上下簪花配饰各放光彩,打扮的翠围珠绕的,不知道还以为这个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才是主母呢!
这三个人,你会选哪个做出头鸟?
崔氏先看着因为早上被赵盼儿气到后,回到屋里把姐姐的行头好一通捣鼓,浓妆艳抹的想要“一雪前耻”的宋引章,
再看看起晚之后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赵盼儿。
选谁这不一目了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