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后面有一空殿,半月前被朱见深改造,称——大明国策殿。
文臣武将,商定国策。
殿中有棵泥塑歪脖子树,拱形桌椅环树。树下七把交椅,是专为今后选进国策殿人员备的。
朱见深此刻正在跟首辅李贤,彭时和刘吉,抚宁候朱永,讲自己的看法。
袁彬在殿外听了听,没有进去禀报惊扰,而是先安置商辂在国策殿隔壁仅有屏风之隔的图室喝茶等候。
商辂内心感受到了不满,陛下怎能晾着自己。
他听说朱见深登基后,几乎不见内阁之臣,为何今天在与内阁议事。
尤其是刘吉,陛下眼力真差,招进内阁,是欺大明朝无人吗。
商辂微微摇头,正要将茶盏放于面前桌上,余光瞥到四周的图上。
电光火石之间,商辂已经看清楚几张图,是大画卷形式框在屏风里。
原来,刚才的屏风并不是什么淡墨山水画。
上面用淡色笔描绘标注着黄河以及长江,小河流,太湖,洞庭湖……甚至运河沿岸的码头卫所分布都有。
是大明两京十三省水系分布图!
景泰年间工部河官献的图也没有这般详细。
自古以来,用兵打仗,太平时期粮食运输,商贾经商,漕运皆是沿着大河而定。
商辂清楚,战时,江河也能形成有利防线,阻挡敌人进攻,甚至可以扭转战局。
汉高祖刘邦抗击楚霸王项羽的成皋之战,隋炀帝修建大运河之用,南宋大将岳飞依仗河南道道河流,阻击敌军骑兵。
商辂看的口干舌燥,这一看又愣住了。
上面朱红色标注的线是自唐宋以来的古河道。
他深知,古河道在大明山地,平川皆有遗留,若是熟知位置,可利用古河道对引水灌溉,大明经济有十分大的作用。
百姓连年被天灾所害,田地粮少干旱,又常遇涝灾,古河道不可小瞧。
不知是哪个工部官员绘制,景泰天顺朝兜寻不到古河道啊。
定是熟悉农业地理之人所绘。
商辂此刻细细看着河流图,转到另一面时,嘴巴微惊。
此人好大胆!
商辂在心中默默说了句。
竟有人敢将两京十三省的大明疆域以及城郭图,乃至卫所,山川分布绘的如此详细。
献图给陛下的人若不是官员,那这画师便是忌讳!
具商辂所知,这几年朝廷工部还未出过这种人。
商辂深深感受到此人不简单。
另外几张,商辂看去,分别是:
城防分布图。
郑和航海图。
官田,民田分布及占比赋税图!
这占比是何意……商辂不解,但这并不影响他看其他的。
大明官员衙门人事结构图!
这不是和自己在老家想出来减省多余官员差不多么。
不。
商辂额头出现密集的汗,他只是构想减省多余官员,可此人在此图上甚至标注官员人数,品级,升官降职,乃至京查评比的办法。
啧,绩效是何物?
年底奖银是何物?难道是赏赐。
在这一瞬间,商辂意识到,此人之才远在自己之上。
他伸手抚摸着图纸,这不可能是李贤,李贤绘制不出。
献这些图的到底是谁?
正在商辂疑惑时,隔壁传来声音。
这殿被隔着道竹墙,显然是后面改造的,竹子之间虽打磨光滑,紧密连接成墙。
但终究有绣花针般空隙,商辂不由得驻足,突然听到对话的声音,觉得有些诧异。
陛下在隔壁,似乎在和几个内阁之臣用瓜果。
国策殿,正殿。
朱见深吃完三白瓜。
怀恩立刻将明黄色帕子递到朱见深手上,道:“陛下,奴婢用冰足足冰镇了一个时辰呢。”
“不错。”朱见深擦过手,坐在专属自己的龙椅上:“诸卿觉得瓜如何。”
只见殿中坐着李贤,彭时,刘吉还有身穿武将袍的抚宁侯朱永四人。
怀恩在大桌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装订好的簿子准备记录朱见深待会儿要说的内容。
朱见深细细打量着刘吉和朱永。
刘吉,正统十三年进士,原本该在成化二十年入阁,如今阴差阳错受到李贤举荐,年三十八岁,入阁做了学士。
朱见深印象中,刘吉被史书记为有用的小人,常与其他人一起排挤同僚大臣。
但朱见深愿意留他,往后自是能够将这个有用的小人备为自己一把利剑来用。
刘吉五官端正,下颌留着时人最喜欢的四寸美髯,修剪的不出格半根,吃瓜都是从左往右,一口接着一口,整齐而有顺序。
朱见深观察片刻,暗暗道,这刘吉该不会是有强迫症吧,笑道:“爱卿随意些,不必拘束。”
众人安静的吃完瓜,刘吉便坐立不安,眼睛盯着吃瓜的李贤。
怀恩与隐形人彭时纷纷看向坐立不安的刘吉,当他是要去茅房。
坐在最上位的朱见深此刻也注意到焦躁不安的刘吉,若有所思道:“刘学士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是,陛下。”刘吉恭敬道。
下一刻,刘吉便取出帕子,走到一向比喻自己整洁干净,谦谦君子的首辅李贤身边。
:“李学士,你美髯有颗瓜籽,且美髯多了半厘,修剪的不合规矩。”
众人看向美髯杂乱的李贤,李贤立刻尴尬请罪:“请陛下恕罪,臣一向是十分注重的。”
朱见深无言语相对,因为他之前召见李贤时,他的胡须上便有颗饭粒。
“无妨,朕知李学士一向是最整洁之人。”
“谢陛下。”李贤笑道。
坐在几个文官对面的是朱永。
朱永是抚宁伯朱谦之子,治军十分严肃,所到之处皆战功。
景泰二年袭封抚宁伯,早年随父征战,史上在成化元年率军讨伐荆襄流民起义。
史上不仅抵御毛里孩,成化十五年以靖虏将军征建州女真,进爵保国公。
朱见深道:“朱将军。”
朱永腾的站起来,向朱见深躬身见礼道:“陛下!”
看他如此紧张,朱见深笑道:“坐下坐下,朕是告诉你,今后每天都要来国策殿,记下了吗。”
朱永毫不犹豫应声,虽然他觉得自己武将来听国策没多大用,但他依然毫不含糊的应了这件事。
因为他相信,跟着面前这位皇帝陛下,将来一定可以让大明现盛世,让他立战功。
这种信心来自于很多方面,包括陛下的学识才能,以及陛下的正统地位和心性,还包括他朱永的直觉。
朱见深点点头,很满意朱永此刻的态度,却说了句很怪异的话:“不过你不知道如何做。”
朱永有些诧异,他不明白陛下是什么意思。
“朱将军,你不仅要来国策殿,还要提出你的建议,将你治军经验,以及多年征战所见所闻,都要用上。”朱见深温和笑道。
“臣是个武夫,本来头疼这些,但陛下对臣寄予厚望,朱永定尽力替陛下分忧,只是……”
朱永挠头。
朱见深笑道:“只是什么?”
朱永站的挺直,道:“回陛下,臣刚才听几位学士说,昨天陛下讲了……先帝留下的三个弊,臣没有听,所以不知如何献策。”
“原来如此,那朕就与你讲讲。”
朱见深整理思绪,直言不讳:
“先帝朝留下的第一弊,百姓土地问题,也事关年初大藤峡的叛乱,至于第二弊……“
朱永此刻被朱见深提起大藤峡的事深深吸引,急迫问道:“陛下,这第二弊与第三弊是何?”
见朱永心急,朱见深知道他这武将脾气豪爽耿直,便索性一起讲了。
“第二弊是边防弊端,朕在成化语录中,称疆土防御,至于这第三弊,便是官吏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