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太医院里人已经齐了。
点卯,相传最早源于早朝。太医院虽然比不上太和殿,但毕竟也算中央机构,自然也要规规矩矩的卯时点卯。
之后,便各归各位。
但今天,太医院里的气氛却有些沉凝。相熟的几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都在嘀咕着什么。
“听说,今儿要来一位新院使。”有人小声议论。
“我也听说了。可张院使怎办?”又有人疑问。
“还能怎么办?”有人不以为意:“降职呗,成了左院判了。”
“那胡院判呢?”那人接着问。
“胡院判降为右院判,陈院判降为知事了。”
“哎呀,”有人感叹:“他们犯了什么错,恶了皇上?”
这话有人就不愿听了:“张院使他们论医术,那是高山仰止。论医德,那是近乎完人。能有什么罪过给三位大人降职?”
“就算是降职,新晋之位也该从咱太医院里选拔,居然空降一个,忒……”这人连忙止住话头,再说下去就犯忌讳了。
这话却得到许多人认同:“可不是。咱们太医院三个月一考试,一个月一比拼。从来都是优者进,劣者汰。”
“压力这么大,每个人不说多优秀,至少同龄人其中绝对无出其右。尤其是最前面那几位知事,哪个不能更进一步?”
“凭什么偏偏,这人能突然做院使?”
又有人对徐一真感兴趣:“你们可知这位的来历究竟?”
众人摇头。
这新任院使神秘的很。昨天才在圈子里广为流传,好像从天而降,凭空产生似的。
“难怪咱们觉得他是从天而降凭空产生,我跟你们说,”这人脑袋凑过去,压低声音,一副讲鬼故事的语气。
其他人见了,也不由自主的凑过去,脑袋磕脑袋。
“我听说啊,这人以前是乞丐!”
“欧呦!”众人一阵惊呼:“乞丐?区区一乞丐,怕是大字都不识一箩筐,凭什么能做院使。”
“自然是得了大功了,”那人冷笑:“他治好了皇孙的病不说,据说还把得了急症的皇后都治好了。”
有人极不服:“皇后得的什么病另说,皇孙的病算得了什么大病?若不是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皇孙的病早就好了。”
那人摇头:“话是这么说,可圣上不认呐?药是御药房抓的,平常也是咱太医院照看。这不就罪过了么?”
“虽说是咱太医院照看,可宫里药材采买可是内宫监的那群阉人。哼,我看那定然是那群没软蛋的阉人的阴谋。”
又有人问:“这乞丐有什么本事,能入圣人的眼?”
那人嗤笑:“听说也没什么本事,虽能看病,却开不了药,只会针砭之术。皇孙与皇后的病,便是他扎针治好的。”
“岂有此理啊!”有人愤愤:“针砭不过是医术十三科其中之一,再厉害也终究有限。若非药的问题,断然没有他的功劳。
“退一步讲,太医院里多得是针灸大家。难道他们的本事,还不如一个乞丐?皇上凭什么要招一个乞丐啊!还让他做咱太医院院使!”
话越说越激烈,越说越呛火,越说越大声。
“噤声!”有人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抬眼看去,纷纷连忙行礼:“陈院判。”
陈院判神情严肃地看着众人,见他们一个个虽姿态恭敬却满眼不忿,知道这不忿不是冲他的,而是即将到来尚未谋面的徐一真。
“太医院院使一职,陛下自有决断,岂是我们所能理解的!背地里论人长短,非君子所为。”
“可是陈院判,这不公平。”
“我早已不是什么院判了。”陈院判提醒了一句:“公平?什么是公平?我们太医院对皇孙病症束手无策,而徐院使上来就把皇孙病治好了。这就是公平。
“你们若想要公平,就该提升医术,等待时机,而非在这里叽叽喳喳论人是非。须知论人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们须得谨记。”
众人神情凛然,纷纷行礼:“遵教诲。”
陈院判见众人把话听进去了,欣慰点头,便不再说什么,朝太医院外走去。
“哎,陈院判,”有人疑惑:“此时为何离开啊。”
“我不是离开,”陈院判头也不回:“而是要迎接新任院使。”他回头又多解释了一句:“徐院使与之前不同,是圣上亲口御言,我等自然要重视起来。”
“你们也是,待会徐院使来到,不可失了礼数。”
众人应是。
众人正要散去,却见张院使、胡院判从房间中走出来,看那样子也是要去门口迎接。
众人极为吃惊:“张院使、胡院判也要出门亲迎么?此是不是太过了。那姓徐的虽成院使,终究不过是乞丐出身。”
张长贵笑着摆手:“不能这样说。人家能治好皇孙皇后,就是本事。而我治不好,就是没本事。
“医术不比其他,治得好病是硬道理,不论他的出身或是师承。咱须得认清差距,再做精进就是。你们也是,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郁郁不平,该认真学习,精进医术。
“三月一考要临近了。我可不希望有人因此情绪激荡,发挥失常黜落级别。”
众人一面心情振奋拨云见日,一面又为头顶的名为“考核”的阴云而压力倍增。
张长贵身边,胡院判面沉似水,并不多说。
两人走出太医院门,正看到正静静站在一边的陈院判。
胡院判冷哼一声:“陈大人倒是积极得很,姓徐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就催着我们来门口等了。”
陈院判斜觑了他一眼:“徐院使不比过往,乃是圣上钦点。你就算不给徐院使的面子,圣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胡院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一拂袖站立一旁。
张院使点指着他们俩:“你们呐。”
这俩人行事不同,互相看不顺眼,好在都是君子之争,而且医术够高,医德也没问题。张长贵便也由得他们,并不多加干涉。
三人在太医院门口站没多久,便见远远行来一辆马车。
三人心头一凛,知道正主到了。
金陵城里能坐马车的不多,而此时此刻来到他们面前的,也只有徐一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