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哪时候?”六爷追问。
“徐大哥进宫之后,我就在附近要饭。到了下午时候,要到一处院子。”小倪说话声音很小,速度很慢,好在还算连贯,喘息也并不艰难。
这是好事,说明阳气正在渐渐恢复。徐一真便没阻止。
小倪接着说:“我敲门要饭。远门一开,那人就把我轰走了。那人生得好凶恶,一看就不是好人。
“离开没多久,就有院子里的人撵上我,说刚才护院没礼貌,给我道歉。我以为他会是个好人。他后来拍拍我肩膀,当时我就感觉肩膀刺疼。
“我当时以为是幻觉,也没在意。没走几步,我就肚子疼得难受,倒地上起不来了。”
针刺一下,肚子疼得难受,然后倒地上起不来了?
徐一真皱眉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是什么毒。能让肚子疼的毒有的是,最耳熟能详的是砒霜。
但实际上砒霜并不像影视剧中的好买。要毒死一个人,量也不少,除非生吞。何况听小倪描述,还是针扎。
金石矿类药物首先就排除了。
其次是影视剧中常出现的是蛇毒。
蛇毒五花八门,但在中药分类中,所有蛇毒都属于大寒药,能让人神经麻痹血液凝结,疼痛只是连带。
或者换个说法,在神经麻痹窒息和血液凝结的痛苦中,那点疼痛真可以忽略了。
而且蛇毒很贵,自古民间就有一两蛇毒一两金的说法,这么看,以蛇毒做武器的欧阳锋真是有钱人。
其次是马钱子、附子这类药性大热的剧毒中药。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一来他们易得,几乎每间药铺都有。二来毒性也足够。更关键是便宜。
但要做成毒针,药就得新鲜。炮制过后的药是不行的,水分没有了就只能蒸煮。而蒸煮之后的毒性远不如新鲜的,也不容易附着在银针上。
马钱子、附子普通人家是不会买的,只有药铺。还不能是一般的药铺,须得是能自己炮制药材的药铺。
自然,每家药铺多少都会自己动手炮制些药材。但马钱子、附子之类不同,它有剧毒,若手艺不精,先不说药性保存如何,单是炮制的人就极危险。
整个金陵城,能炮制马钱子、附子的,肯定不多。
徐一真心念电转,就有了思路。
六爷却注意到另一方面:“你做了什么事,他们要追杀你。”
毕竟,做隐秘事最重要的就是隐秘,当街杀人,即便是以毒针杀人,风险也还是大了些。
小倪却很委屈:“我也没做什么啊。”他想到了什么,后悔得直呲牙:“哎,我也是手贱。他开门时候,我见他那也没有影壁挡着,就偷眼往里瞧了几眼。”
显然,就是这几眼,惹来了杀身之祸。
六爷忙问:“你看到了什么?”
“满院垒的炉灶,灶里烧着火,灶上架着锅。锅上放着蒸笼,蒸笼上冒着烟。那烟味很怪,像是药铺里的味道,又不太像。”
六爷、徐一真两人不禁相视一眼,都意识到了。
问题药材规模很大,宫外宫内似乎到处都是。这种情况下,不太可能是从外地运来。城内或是周边定然有它的加工作坊。
现在看来,小倪发现的竟然就是加工作坊?
“它在哪里?”小倪说了地址。
六爷极为激动:“我立刻回去禀报。”说着便再也不管其他,出了院子,上了马,绝尘而去。
徐一真听得渐渐远去的马蹄声,不由失笑,心中轻松下来。
这样也好,原以为会提心吊胆许久,等着将来的刺杀,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更可喜的是,小倪虽然伤势不轻,也在好转,只须防着那黑手狗急跳墙就成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没了上面指使,那黑手定然也不会出手了。
毕竟是都是干活,拼什么命啊。
“你先休息,等伤好了便跟我一起去看病。”徐一真嘱咐小倪。
小倪笑笑:“徐大哥愿意给人看病了?凭徐大哥的医术,定然能挣很多钱。”
徐一真点头:“那是当然。以前就说过,你徐大哥要行医的话,诊金低于一贯钱可不干。”
小倪闻听颇为忧虑:“咱刚开张行医,一贯钱的诊金是不是太高了?还是等打响了名号,再提高诊金吧。”
徐一真见他神情萎靡下来,知道大病初愈,说话还是过于多了,便笑着摆手制止了他:“天色晚了,你先睡觉。等明儿一早咱再好好计划一下。”
“好。”
等小倪睡熟了,徐一真灭了灯,缓缓退出房间。
正要回房间睡觉,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徐一真脸色一黑。难不成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还得跟着捣毁窝点去么?
这要是一个抽冷子一箭过来,自己岂不是无了。
六爷进了院子,再不是马夫打扮,更少了平和之气,身穿飞鱼服,腰跨雁翎刀,眉目如剑,眼神如星,寒气凛冽。
徐一真有一瞬间不适应,恍惚自己重回了土地庙,面对着父母官。
“徐大人,蒋指挥使吩咐让您随队伍同行。”六爷也少了亲近,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毕竟案件涉及许多药材,这方面显然您更专业。”
徐一真心说,实际上我也不认识几种。
但雁翎刀在侧,恍惚就觉得若是拒绝,一刀就要砍过来了。他便只得答应:“自然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的徐一真不会知道,六爷这理由也只是现编的。他更不能把蒋指挥使的理由直白的说了。
“让徐大人也随队前去。有他在,说不得就有暗处的老鼠忍不住动手,到时候便能一网打尽。”
从战术层面来说,的确是好想法。从情感来说,六爷极为纠结。但锦衣卫最不需要的就是纠结,六爷只得换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寂静的临近午夜的街道上,马蹄阵阵不知惊醒黑暗中多少梦。
原本听起来似乎很多马蹄声,实际上加上他只有五个人。为首的显然是六爷。而看其余三人对他的态度,卑微而恭顺,显然六爷地位不低。
队伍不说话,只有身下马蹄声,徐一真一动不敢动。因为不会骑马,他是被人抱在身前的。这种如同言情剧女主角的待遇,让他感到极为羞耻。
很快,院子到了。
六爷一马当先抬脚踹门。门应声而开,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黄土垒成的,已然凉透了的炉灶。
他们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