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嵩可不是个小人物。
虽然他爷爷是薛仁贵,但到他父亲那一辈的时候,他爹薛楚玉和叔叔薛讷试图在军中有所作为,直接被保守派排挤下台免了官,算是家道中落了。
到了薛嵩那一辈,好不容易被朝廷派出去做了官,但还是在幽州地界,也就是在安禄山的麾下。
薛嵩本就对朝廷不满,等安禄山造反的时候,他心想自己不跟着给朝廷来一刀还干什么,当即也在叛军那儿挂了名。
颜季明猜测薛嵩原本是跟着史思明回河北攻打他的那一股叛军,在清河战败被俘,又无比幸运地被颜季明选中带回常山郡,免了死罪。
既然清楚薛嵩的底细,又知道这人对朝廷有所怨恨,颜季明当即更加热切了几分,直接将薛嵩带在身边,边走边聊。
过了一会儿,陈温走过来,汇报说全军都已经准备好,可以离开了。
有些伤兵骑不了马,也只能勉强两人一骑,由另一人照顾着,至于战死的那些,尸体也被带上,准备等走远了一些再火化掉,把骨灰带走。
带出来两千多士卒,今晚战死了一百多人,还有数十人带伤,奚人的数量也不少,况且有些奚人临死反扑,终究还是造成了一些伤亡。
打仗么,这些是无法避免的。
颜季明喊来李宜奴,指着被绑住的昭信王,问道:
“是他吗?”
李宜奴仔细看了看,点点头。
“那就行。”
昭信王身上的伤口被胡乱包扎了一下,保证短期内不会让他失血而死就行了,他面目狰狞地看着颜季明,嘴里嚷嚷着。
“天杀的汉人。”
李宜奴说了一句,看周围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慌忙解释道:
“是他说的。”
“终究是个外族人,不过我不跟他计较。”
颜季明想了想,对昭信王用奚话说了一句。
昭信王愤怒地嚎叫起来。
“你也懂我们奚人的言语?”李宜奴愕然道。
“我就知道一句,还是在你马场外抓到的几个奚人教我的,大概意思是你好。”
李宜奴神色有些诡异,她迟疑片刻,道:
“你刚才说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他回去找他的耶耶喝奶......”
“???”
这边的马场算是彻底毁了,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夜,里面的马匹只要还能跑动的,全被颜季明带走了。
昭信王的嗓子喊哑了,渐渐地也就不喊了。
他眼里慢慢地都是绝望。
唐朝封他为奚人的昭信王,但并不意味着全部奚人就对他死心塌地了。
奚人王和中原的皇帝并不一样。
饶乐都督府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的奚人联盟,底下都是各个部族。
他若是好好的在这儿,大家肯定都给面子。
而现在,他被唐军给抓走了,那些部族不礼送唐军出境就算是惦记着最后一点情面了,至于出兵来营救?
那更是别想了。
“陈温!”
“在。”
陈温连忙策马靠过来,问道:
“太守,什么事?”
“把宜芳公主的木匣子给我拿过来。”
“您要那东西干什么?”
“今晚这事干的太顺利了。”颜季明从陈温手里接过匣子,低声道:“没准她老人家真是在天上保佑呢。”
“可这昭信王都抓过来了,您还要她做什么?”
“你笨啊,还没回范阳郡地界呢,万一奚人起了数千骑兵过来追咱们怎么办?”
李宜奴在旁边插嘴道:
“昭信王既然已经被抓了,那些酋长族长肯定是忙着分他留下的东西,不可能派兵过来追你了。”
话音未落,两名哨骑催马冲了过来,大喊道:“报!北面发现一伙奚人骑兵正在集结,约有数千人!”
“......”李宜奴。
颜季明瞥了她一眼,下令道:
“撤!”
大家都有马,看的就是谁跑的快。
颜季明能把昭信王活着带回去,就是一桩泼天功劳了,朝廷不赏他都不行的那种。
大军一路向南狂奔。
只要走出饶乐都督府地界,那些奚人就不敢再追了。
李宜奴拽着缰绳,催促马匹一路紧紧跟在颜季明身边。
不管她愿不愿意,但她的利益已经跟颜季明捆绑在了一块儿,无论颜季明是否会兑现他的那些承诺,李宜奴反正是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了。
“再往前三十里,就是你们上谷郡地界了!很快了!”
她大声提醒着颜季明。
然而还是话音未落,后面就有士卒大声喊起来:
“奚人追上来了!”
“......”
“把嘴闭上!”
颜季明狠狠抽了战马一鞭子加快速度,薛嵩凑过来,喊道:
“太守,让我带些人留下断后吧!”
“把嘴都给我闭上,先尽量逃!”
颜季明也不是迂腐的人,真要是追上来了,哪怕再不舍得那些战马,再不舍得那些士卒,该割舍的时候,颜季明会毫不犹豫。
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将士们一路逃,一路松开那些缴获来的战马身上的绳子,任由它们落在后方。
这样必然会引开一部分奚人去追马。
颜季明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看着那些辛辛苦苦抢过来的战马转身冲向那些奚人,一时间心里痛的几乎要滴血。
好在,他们确实和身后的奚人一点点拉开了距离。
李宜奴在旁边咳嗽几声,问道:
“你是从范阳来的吗?”
“对,怎么了?”
“前面有许多士卒,是不是你的人来迎你了?”
唐军撤退的方向是一路往南,也就是上谷郡和范阳郡这两处,具体得看跑的时候有没有走偏了。
古代又没有GPS那种精准定位的东西,大军在外迷路也是很正常的操作。
譬如为后世所熟知的李广,在外远征走错路的次数也不少。
李宜奴所指的那支军队,显然也是仓促得知了颜季明这支骑兵的到来,勉强整军出来迎敌,很是警惕。
但人数上,也忒少了些。
好在,他们看到颜季明竖起的唐军旗号,军中指挥的人当即松懈了下来,连忙过来迎接。
“我是常山太守颜季明,奉命担任先锋收复范阳,朝廷大军随后就到。
现在后面有一伙奚人在追我,我问你,周围可有城池?”
那个县令忍着一脸惧意,等听明白颜季明的话后,连忙道:“有,就在不远处,还请太守入城歇息。
不过等一下,您说后面有奚人?大概有多少?”
“不多,几千骑吧。”
“哦,那就不妨事...几千骑?!”
老县令当即变成了公鸭嗓子,声音都嘶哑起来,慌慌张张招呼那些士卒跟在颜季明一行人身后也进了城,随即紧闭城门。
老县令也是有些手段的,他一进城后,就开始发动城中百姓,各处都有秩序地调动起来,显然是有过训练。
“还望太守恕罪,安县这儿城小民寡,若是那般多奚人发了疯攻城,只怕凭着这短短一截城墙根本守不住。所以...”
“我懂你的意思。”
颜季明跳下马,下令道:“除了伤兵之外,其余还能拿得动刀的,准备跟我登城御敌!”
老县令这才放下心来,他小心打量着颜季明,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激动,问道:
“这位太守,请问,可是官军反攻回来了?”
颜季明摇摇头,道:
“是反攻回来了,但没有完全反攻回来。”
“啊?”
老县令一愣,汗颜道:
“您真会说笑。”
“我是常山郡太守,这是本官的印信,你可自去查验。至于其余的,你只需要知道,朝廷正在和叛军鏖战,我过来收复范阳,是为了断掉安贼的后援。”
颜季明不过说了寥寥几句,却已经足以让老县令泪流满面,嘴里喃喃道:“官军终于打回来了,国家可以太平了。”
“奚人来了!”
城墙上忽然传来了喊声。
颜季明默默地重新把铁盔戴上,高喊道:
“所有人,随我登城!”
陈温紧紧跟在他身后,低声埋怨道:
“太守,今日白天肯定是宜芳公主保佑咱们,晚上劫营才会那般顺利。都怪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把人殿下惹急了。”
“你特么真相信什么公主保佑?”
颜季明恨不得这时候下令把陈温拖下去赏个十军棍。
“我说了什么话?”
“您那时候说,没准真是宜芳公主她老人家在天上保佑......您说,人家兴许还是小娘子,您就说人家老,能不生气吗?”
“陈温。”
“在。”
颜季明和颜悦色道:“待会在城头上,你站在我面前。”
“您不是已经穿了两层甲吗?”
“再多你一层,三层甲,万无一失嘛。”
颜季明揽住他的肩膀,耐心道:“你也不忍心看到我被奚人的箭射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