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郡的兵马已经不少了,但颜季明始终没有发兵驰援赵郡的意思。
他带兵驻扎在常山郡最南面的石邑城,等待着新的消息,同时也在不断接收来自赵郡的流民。
官吏们已经习惯了在这位颜太守手下做事的节奏,颜季明现在只要他们负责将这些流民转运到后方各处城池内安置下来,确保常山郡能够消化这些流民。
“太守。”
薛嵩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封信。神情有些怪异。
“这是赵郡送来的信,信使说要您亲手拆开。”
“送信的人呢?”
“还在外面。”
颜季明拆开信,刚看到开头,便挑起了眉头。
“大燕河北节度使通常山太守书......”
他把信翻过来,找到了落款。
“这是史思明写的信?”
“所以,在赵郡的叛军,是史思明。”
颜季明有些发毛。
不说史思明这个人怎么样,但对方带兵用兵的本事,还真不是颜季明可以去比的。
况且,现在李光弼又不在身边,颜季明空有一万五千人的大军,但也顿时熄了收复赵郡的心思,打定主意守好常山郡就行了。
“昔日常山一别,欣闻太守屡立功勋,当真是后生可畏......”
“燕、唐非为敌国,实乃兄弟,颜氏为国忠诚之心,史某看在眼里,也是更......”
颜季明皱起眉头,开始跳着看信,直接来到主要内容。
“若吾弟季明,愿携常山来降,愚兄必亲向大燕皇帝陛下,为汝请功,庶不失封侯拜将之功...如若不愿,我也不逼汝。
只是...汝大兄泉明,正在我军中做客。若常山太守保证,一个月内不攻打赵郡,一个月后,我便将人送还,不知,常山太守意下如何?”
颜季明捏着信,脸色阴沉了下来。
“太守?”
“他拿我兄长做人质,让我一个月内不去攻打赵郡。”
“啊?”
薛嵩也愣住了,不知道说些什么。
史思明必然有所图谋,他写的这封信的后半部分,与其说是劝颜季明投降,更多的,却像是在有意挑衅。
“去请李萼、崔祐甫两人过来。”
颜季明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足够多的线索,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从这么多杂乱的信息里,梳理出一条正确的思路。
而那条思路,或许就是眼下叛军的目的。
“史思明来信,以我兄长为要挟,警告我一个月内不可攻打赵郡。”
新罗婢给李萼、崔祐甫两人上了茶水,颜季明挥挥手,她乖巧地点点头,自己走了出去,又替三人关好门。
“你还养了个新罗婢?”
崔祐甫倒是不急着先说事情,他看了看门的方向,笑道:
“原来太守也是此道中人。”
“别贫,说正事。”
李萼咳嗽一声,道:
“那么眼下,史思明带着一伙叛军在赵郡攻城略地,然后又警告您不许出兵,此举多少有些......”
“怪异。”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
“要知道,河北之兵,又并非为您所号令,他给您写这信,最多约束了常山兵马,而且更像是明着在提醒您:他在赵郡有所谋划。”
“他拿我的兄长威胁我。”
“或许,这只能威胁到你。”
崔祐甫忽然道。
“我听说无论是令尊,还是令叔父,都是以国家大事为重的君子,若史思明用一个颜氏子弟要挟他们,这两人应该绝对不会屈从。”
“这倒是。”
颜季明心想颜杲卿、颜真卿两人确实是这种脾气,不由替大哥颜泉明默哀了一下。
这封信送到他们两人手里不仅没用,还很有可能会激的颜真卿率兵直接收复赵郡。
两人并非不爱颜泉明,但在他们那儿,国事不是门户私计。
“那么,我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颜季明对这两人很有信心。
李萼的本事不小,无论是他替颜季明做出的谋划和考虑,还是他的理财手段,都在历史上留下过一笔痕迹。
崔祐甫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人在历史上是中唐名相,史书对其记载几乎都是正面赞誉,而且,在三省内做长官,他必然有过人的本事和才能。
颜季明为了笼络这两人,在他们身上花足了心思。
“不如先去打探外面的消息,看近期是否有官军要收复赵郡。”
李萼缓缓道。
“同时,最好也要严加防守,在土门关增重兵...等等,或许史思明也是指土门关。河东大批兵马完全可以从土门直接进入常山,继而南下赵郡。
史思明的真正意思,是让您禁止河东援军过土门关。”
“若真的这么做,你就倒霉了。”
崔祐甫皱眉道:
“你可以想借口拖延进军,这不难。但若是闭关拒绝河东军队过来,这事拿到朝廷上说,你这是明晃晃的与叛军勾搭了。
不如你先放出谣言,诈称史思明下战书要强攻常山。”
“下战书?”
颜季明没听懂,纳闷道:
“要是这么做惹怒了他,那我兄长岂不是危矣?”
“您只需要过几天补一封书信过去即可,史思明唯独送信给您,其图谋何处不谈,但必然是要你待在常山不动。
因为他要是逼你出战,今天送过来的,只会是你兄长的人头。
您亲笔信送过去,解释这几天是谣言,史思明不管相不相信,都不会再对您兄长动手。”
“那,这谣言到底又有什么用处?”
“所谓狡兔三窟,便是此中道理了。”
崔祐甫解释的很详细。
“战书不过是虚辞,但您可以就此名正言顺地率军驻守常山,用不着现在就拒绝史思明。
而哪怕是事后有人说起来,您也可以借此来推脱,最多被人嘲笑胆小罢了。
所谓谣言,实乃退路也。”
李萼饶有兴致地看向崔祐甫。
“李兄看我作甚?”
“我还以为崔兄是名门之后,不会为太守这般着想。”
“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萼这时候倒是支支吾吾起来。
崔祐甫出身博陵崔氏,按理说应该是很“伟光正”的那种人,他现在说话这般露骨,倒像是一门心思为颜季明做打算了。
崔祐甫懒得搭理李萼,最后补充道:
“现在呢,得立刻派人四处打探消息,让卢龙军也动一动,调他们到土门关即可。”
土门关在石邑城西北方向,调到那儿,等于是后撤了。
颜季明手下有七千卢龙军不是个秘密。
若他们调动起来,这么多人,很难避开有心人的耳目,那样一来,史思明就会明白颜季明的选择。
“不过,总不能让史思明借此长久要挟您。”
李萼接道:
“今日是不准您出兵,若明日是让您出兵攻打饶阳,您那时候是做还是不做呢?”
“最好是加紧派人打探你兄长究竟被关在何处,等打探清楚,你......”
李萼站起来,问道:
“你这儿有舆图吗?”
颜季明点点头,打开一个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卷地图来,在他们面前摊开。
“土门关。”
李萼在地图上指点道:
“恰好那时候卢龙军已经驻守在土门关,你得到明确消息后,可以直接带着卢龙军出土门关,向西南行军,经由封龙山和灵山之间的小路,直接绕到赵郡境内。
先救回你兄长,再断史思明的退路。
当然了,一切,还得看实际,得随机应变。”
李萼手按在地图上,沉声道:“
还有,你要想到最坏的那种情况。”
颜季明默不作声。
最坏的那种情况,
自然就是,
大哥颜泉明和他的儿子都被叛军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