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下午,叶先生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随蓝潇潇来到了位于林荫路的疗养院。
来之前叶先生一再像自己的秘书荣叔确认是否有媒体记者跟踪,也并没有大张旗鼓。毕竟他也不是个喜欢炒作的人,暴露在闪光灯之下的善举只是伪善罢了。
更何况,这家疗养院是他的长子叶恩文生前扶植的慈善机构之一,此举也是继承了叶恩文的遗志,为逝者尽一点哀思。
叶先生在蓝潇潇轻车熟路的引领下走进了疗养院的大门。
“真是想不到,你这样从小到大从没吃过苦的女孩子,竟然能干得了这些粗活。不觉得辛苦吗?”叶先生挽着蓝潇潇的手温柔地问。
“一想到能帮助到这些老人家,我就一点儿都不会觉得辛苦了。”蓝潇潇轻松又调皮地笑道,“我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人,叶先生您可不要把我看扁了哦!”
叶先生心下动容,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扬起,笑容间满是含情脉脉的宠溺。
“你和她越来越像了。”
“您说什么?”蓝潇潇一脸懵然,不明就里。
“没事……没什么……”
叶先生慌忙将视线从她的脸庞上移开,心中惴惴然不知如何是好。
情不自禁,心里话便脱口而出了。他实在是怨自己,活了七十年竟然在这小到可以做自己孙女的女孩儿面前露了怯,险些连情绪都无法控制。
好在蓝潇潇并没在意这些细节,只顾着拉着他往前走。
“叶先生,我要带您去见一个人。”
“是谁?”
“是位在这里做义工的姐姐,之前多亏了有她照顾我,帮了我不少忙呢。”蓝潇潇表情拿捏得十分自然,丝毫不见表演的痕迹。
“哦?那我也要当面好好谢谢她了。”叶先生笑道。
“您看她就在那边!”蓝潇潇说着朝那边喊道,“如熙姐!如熙姐!”
叶先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当他看到那清娇小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时,他只觉心脏骤然紧缩,仿佛是有人轻轻吹散了蒙在记忆之上的灰尘,让陈封的回忆再次清晰地映入眼帘……
荣叔站在叶先生身后,震惊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只觉上次他们之间四目相对已是上个世纪那样遥远的事了。
“叶先生,您这些年可都还好?”
相较于叶先生的愕然,孙如熙却显得格外镇静。似乎是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好,好……孙小姐你还好吗?”叶先生尴尬地问,声色暗哑。
“如您所见,我也一切都好。”孙如熙云淡风轻地笑着。
“哎?!”蓝潇潇装作吃惊的样子睁圆了眼睛,“原来你们认识?这太不可思议啦!”
“叶先生,孙小姐,我看二位……不妨换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吧。”荣叔赶忙在这时提议道。
“不了,我还有事呢,几位请便,我就不多陪了。”
“还是聊一聊吧。”叶先生突然开口挽留,“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那……好吧。”孙如熙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蓝潇潇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却越发对他们的过去充满了好奇。
到了下午,疗养院的老人们午睡的午睡,晒太阳的晒太阳,那间放有钢琴的娱乐室就成了这里最安静的地方。
叶先生与孙如熙相视而坐,两人半响都不发一语。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叶先生幽幽然开口,语气温吞而随和,全然不见当年盛气凌人的态度。
“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和您面对面这么坐着说话,而且还是在这个地方。”孙如熙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这些年你受苦了。”
“没有受苦,我一直都过得很好。”
“当年……”
“当年的事,您就不要再提了。”孙如熙尚且温和,眼神却清冷如水,强硬将他的话打断,“我都不太记得了。”
叶先生内心如灼烧似的难受,因为他知道,她越说不记得,越是这样故作从容,那些曾经便越是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虽然你不喜欢听这个,但我压在心底这么多年了还是想告诉你,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独断专行,不顾及你们的感受做了很多毫无意义的蠢事,我……向你道歉。”
叶先生言辞之情深意切实在令旁人动容,只可惜,孙如熙并非旁人,而是真真切切地体会过这其中辛酸苦辣的局中人。
“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恩文……都已经不在了啊……”孙如熙强自压抑着澎湃得情绪,却还是止不住声音里的哽咽,“您见到了我可以抒发自己压抑在心底多年来的愧疚和自责,可是您有想过我想不想听,想不想接受吗……”
叶先生心间剧痛,沧桑的眼角皱纹又深了几分。
当年他最引以为豪的儿子爱上了眼前这个普通到尘埃里的女人。他曾为此赫然大怒,想尽办法拆散他们,甚至下了狠话要把他逐出叶氏,却都没能将他们的心分开。
如果,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了。
可时光只能在岁月长流中义无反顾地前进,现实又残忍。
“都是我糊涂……都是我的错……”叶先生忏悔着垂落苍白的眼睑,“我不求迷原谅,只希望我可以为孙小姐你做些什么,来弥补我从前犯下来的错。”
“您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让我平静地活下去,希望如果下次再无意间见到您,我希望您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孙如熙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最好这是咱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希望……再没有下一次。”
蓝潇潇在疗养院的楼里楼外兜兜转转,却在哪儿也没发现宁阿姨的身影。
“请问……住在507号房的宁阿姨去哪儿了?”蓝潇潇拦住一名护工问。
“宁阿姨?她前天办了退院手续,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
“接走了?被谁?”
“这……是个长得很帅气的小伙子,个子高高的,眼睛特别亮,好像说是宁阿姨的儿子。至于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嗷,谢谢你。”
蓝潇潇杵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奇怪。虽然她知道宁阿姨确实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儿子,但在这个节骨眼下突然被他接走,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蹊跷又巧合。
回到娱乐室门口,蓝潇潇只见荣叔仍现在门前站着等候。
“他们还没聊完吗?”
荣叔点了点头。
“看来,叶先生和如熙姐是旧相识啊。”蓝潇潇一边用眼角瞥着荣叔一边故作感慨。
荣叔以微笑回应,什么都没说,口风倒是严得很。
大约又过了十多分钟,叶先生和孙如熙才一前一后从门里走出来。
蓝潇潇明显看到孙如熙的眼圈红了,似乎是刚刚哭过,心下不禁为她担忧。
“小柔,我们回去吧。”
叶先生神色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悲伤中,目光黯然,连语气都是有气无力。
“好。”蓝潇潇走过去轻轻拉了拉孙如熙的手,眼神中透出一丝担忧,“那如熙姐,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孙如熙与她对视,眼神中似乎在交流着什么讯息,而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把蓝潇潇送回别墅后,叶先生并没多做逗留,而是心事重重地在荣叔的陪伴下往回走。
路上,荣叔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见后视镜中的叶先生双目紧闭,脸色忧郁,便只能默然作罢。
“阿荣,你知道吗。”叶先生突然无力地道,“我曾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孙子……”
“您是说……”荣叔脸上一愕,震惊万分。
“孙如熙曾经怀过恩文的孩子,当时孩子已经三个月大了。后来恩文走了,她因为伤心过度连哭了三天三夜……孩子就那么没了……”
“叶先生……”
“如果当初我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绝不会阻拦他们在一起。”叶先生满心痛楚与内疚,声色俱疲,“只可惜……从来没有什么如果。”
“这件事当初也不能都怪您。您也无需太自责了。”荣叔安慰道。
叶先生微微皱眉,他忽地便把陈年旧事全都想起来了。
“这几天替我在市比较好的区域物色栋别墅,送给她。”
“这……我看孙小姐并不一定肯收啊。”
“她的家庭状况我知道,既然她不肯收你就去找她的家人,想办法让他们收下。”
“是,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