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好明悟,是我王某着相了。”
王胜听到赵恒这般说辞,顿有所悟,并表示深信不疑,甚至颇感羞愧。
在他看来,眼前的赵公子,明明如此年轻,就有了这般高深的武功,而且家世富贵,可却从未见他有过人前显贵、负才自傲之举。
由此可见,赵公子不仅天资过人,更难得的是为人谦逊。
说着,王胜神情肃然,不由得拱手拜服。
“赵兄品性高洁,王某自叹弗如也!”
“王兄此言过誉矣!赵某我不过一介草民罢了,更何况我赵某人也自有私虑。与那些真正品性高尚的山居隐士也相差甚远,哪里称得上品性高洁之士?”
赵恒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连忙心虚的摆了摆手。
“赵兄不可妄自菲薄,在王某眼中公子之品性虽不及古之圣贤,但公子不仅是做到了知行合一,更是做到了‘穷则独善其身,富则达济天下’。
或许在他人眼中,赵公子略有瑕疵,但人心皆有陋,却不影其高洁,一如青莲一朵,虽出于污泥,却毫不毁其白也!”
王胜一脸正色的说道,面色自若,眼神坚定。
“这…王兄盛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王兄之德,在下叹服。”
这次,赵恒言辞闪烁,最后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句。
其实在座的两人都是明白人,你予我求乃人之常情。
在王胜看来,不管赵恒事出何因,但其冒着得罪朝廷命官的巨大风险救济了他们兄妹二人,并且给予他们兄妹二人免受风雨漂泊,四处漂泊流浪生死命由天定之罪。
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此大恩大德却从不开口求报,只要是他不违背自己的道德底线之事,他尽皆愿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看着眼前王胜目光清澈,眼神坚定的模样,赵恒禁不住心神一荡。
其实从一开始,他对待王胜的一言一举都是带着目的性的,为的就是降服其心,令他身后其势为之所用。
不过随着二人对彼此的逐渐了解,他便慢慢对这个,独自一人带着妹妹在这乱世坚强的活下去的王胜心生敬佩。
这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侠之义者,乱世不改其性,富贵不改其行,重情重义也重诺。
…………
赵恒曾在一场醉宴之上发问。
“王胜兄,你是否有怨过自己的身世,让你从生来就背负如此?
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美好的家庭破碎,明明是贵显名将之后,却因奸臣所害,背负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无家可归。”
王胜当时也是喝了个大醉,虽意识有些模糊,但眼神中却透露着前所未有的神色。
“赵兄视我如手足,王某也自然不瞒尔也。年少时懵懂无知自有所怨言,认为为什么我明明是一代名将之后,我应该是要做那人上之人。理应是该尽享荣华富贵、丰衣足食,为何会遭此苦难,落得个如此家破人亡,无处可归之苦。”
王胜依靠在桌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要借助酒精将其神经麻痹,也似要将心中多年以来的困苦诉说。
“不过后来,在逃亡的路程中,本是东逃西窜的一家子,在那些奸臣狗官的谗言之下,追捕的力度也是愈发变大,每每都是死里逃生。
年少时候的我便忍不住的对着父亲抱怨此事,为何我王家祖辈为了大宋这般的赤胆忠心、赴汤蹈火,凭什么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王胜朦胧着双眼,眼角却仿佛含着泪滴,喃喃自语般说道。
“我本以为父亲会严声训斥我,甚至会拿出藤鞭执行家法,毕竟当时的他在我眼中是个将那份名声看的比命都还重要的人,我如此之言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赵恒就这样静默的看着他,一言未发,当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王胜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一般,情绪突然有些激动,一股脑的对着他说。
“赵兄你知道吗?往日里视名声比性命还重要的他,那次竟然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沉默了许久,那一瞬间,我仿佛曾经高大的,能为我们一家子遮风挡雨的父亲老了。
他只是看了看当时倔强的我,语重心长的摸了摸我的额头,第一次耐着性子对着我说。
‘胜儿,你也大了,以后这个家也得靠你来撑起来了。我们王家从王坚将军开始为的就从来不是什么大宋朝廷罢了,为的只是那些遭受边境蛮族奸淫掳掠的百姓而已,为的是将那些对我大宋山河虎视眈眈的敌人据知边疆外。’
‘这也是我们王家为官家所不喜,甚至颇为忌惮的原因,你想过吗?蛮人的凶残可豪不会与你讲什么情面,在那些并未开化的蛮族人眼中,我们宋人不过是些肥美的羔羊罢了。’
‘可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官家眼中还是死死的盯着你,手里那点兵权,日思夜想千方百计的想要夺走。曾多次在战况危急之际,颁布圣旨,想要借此机会夺取兵权。’
‘可这般紧急的情况,王坚将军又怎会答应?最后落下了个抗旨,不尊的把柄,于是朝廷便有了名头,名正言顺的将兵权全拿掉,若是不从,便是我王家现在这般下场。’
‘不过孩子,为父不希望你因此而怨天尤人,父亲更希望你成为一个像王坚将军一样那样的人。看到了那些饱受摧残的百姓了吗?’
父亲当时指了指那些跟着我们一起逃亡的队伍对着我说。
‘这些人也都是一群无家可归之人,如今的边将再也没有了当年将军的半分神采。被那些蛮人打的大败而归,他们自然可以逃,可大多数百姓是逃不掉的。
那些蛮人攻入城内,烧杀劫掠都甚至算不上什么。那些没有逃出来的大宋百姓被蛮人比作长着两只脚的羊,像家畜一样来饲养,随时随地的用来发泄或者被宰杀烹食。那个场景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一般惨绝人寰。’”
王胜说到这,神色也是越说越激愤,咬牙切齿,恨不能手持长枪,杀绝一切蛮夷。
赵恒虽是对那些蛮人灭绝人性的邪恶有所耳闻,但切实听到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眼神也逐渐泛起冷光,但依旧没说什么,耐心的倾听着。
“赵兄我也喝多了,有些失态了,可那一次也是我父亲最后一次和我的交谈了。在接下来的逃亡生活里,慢慢也只剩下了我们兄妹二人因为年幼且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出手相助,才勉强得以幸存。”
王胜慢慢开始冷静了下来,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悲切。
“王胜兄,请节哀。”
一直在一旁倾听并未发言的赵恒,在此时开口,拍着肩膀安慰着。
世事无常,往往直到了失去之时,才感到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