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尚早，早到巡捕府都还未开始点卯。

紧闭的朱红大门前，老和尚白须白眉，双手合十，眉眼低垂。

身形纹丝不动，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生气，就这么如同枯木一般立在门口。

“师父？”

见到来人，慧能先是脚步一顿，随后眼神骤亮，快步走上前，神色惊喜。

作为空得寺武僧院的武僧，他会来到俗世当任巡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师父的指点。

几年前，师父告诉他，如果修为止步不前，不妨暂时离开空得寺，入世修行。

身为武僧，慧能听从师父教诲，下山之后便加入了巡捕府。

在磨砺自身武艺的同时，也能为民除害，算是一种修行。

再看那老和尚。

听到慧能的声音，老和尚微微一震，随后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慧能见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激动，连忙有些歉意地说道：

“师父见谅，慧能打扰师父入定修行了。”

闻言。

老和尚眨了眨眼。

那双眼眸与他老态龙钟的外貌截然相反，简直如同孩童般清澈透亮！

只见他摆了摆手，然后左手绕过脖子伸到背后，挠了挠痒痒，舒服地咧嘴：

“打扰个甚，我哪是入定修行，就是太困了，一不小心犯瞌睡，打了个盹......”

“......”

慧能哑然失笑。

自己这下山几年，竟然把师父是什么人给忘了。

老和尚挠完痒痒，伸手一弹，将指甲上的污垢弹开。

随后这才慢慢悠悠地看向慧能——

“咦？”

轻咦的同时。

上下好好打量了慧能一番。

良久，咧嘴一笑，顺带伸手掏了掏耳朵：

“我就说嘛，要修佛法，那就得入世修行......文殊院那几个老家伙还不信，你看你，不就入了第四境......”

“托师傅的福，慧能下山修行，若有所悟，若有所得，刚在昨日，入了第四境。”

慧能将手中东西放下，双手合十，真心实意地朝着老和尚鞠了一躬。

老和尚见状往后一躲，连连摇头：

“这是你自个儿的修行，关和尚我什么事......”

“不过你倒是可以夸夸我慧眼识珠，早就看出你这家伙佛性不浅，破境也是迟早的事——”

“对了，这是什么？”

老和尚的目光落到慧能刚刚放下的东西——

“这是犯下三桩命案的犯人，被我斩了后，将首级带回巡捕府交差。”

慧能如实说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老和尚连念几声佛号，便收回目光。

师徒二人随意攀谈了几句后，慧能问起了师父来此的目的。

“我啊，要去那斜云山一趟，想起你来了，就来这看看，没想到还真巧遇上了......”

“斜云山？”

慧能一愣。

他知道这斜云山。

距离青云山只有几十里路。

他刚在昨日，于青云山被那位神秘的年轻剑宗送了一场造化。

斩了李重的同时，也斩了自己的贪欲劫，从而入了第四境......话说，师父要去斜云山做什么？

慧能心中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

“师父，你这次下山离寺，要去那斜云山，所为何事？”

“害，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那青云山上有一头百年道行的狐妖，想着去找她帮个忙来着。”

老和尚仿佛毫不在意地说道。

“狐...狐妖？”

慧能睁大了眼睛。

虽说元乾盛世，万类来朝，不辨人妖鬼怪......但他们好歹是佛道中人，向来不与妖类接触。

即使师父法外和尚向来行事大胆，不忌经文教条，但这找妖类帮忙，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一些。

想到这，慧能咽了咽口水，语气有些不太肯定地问了一句：

“师父，你这事......住持和其他长老们知道嘛？”

“他们哪能知道，要是知道了怎么可能还放我出来......你可是我法外唯一的弟子，我才和你说的，你也切莫声张，明白？”

说着，法外和尚还特意朝着慧能瞪了一眼，那个意思自然是要他不要到处乱说。

“弟...弟子明白。”

慧能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懂师父要找狐妖帮什么忙，并且大受震撼，但是他很清楚，师父一心向佛，断然不可能做出什么禁忌之事......

等等。

慧能忽然想到了一个空得寺的传闻——

听说当初师父入寺的时候，没让住持取法号，而是他自己给取的，号曰‘法外’。

法外法外，指的是什么？

世间成法之外，是为‘法外’。

虽说不知道住持是如何答应师父自取法号的，但先略过这点不谈。

单单从师父的为人处世，加上那寺中人人侧目的法号来看，如若师父真做出什么超脱常理之事，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这，慧能忽然心中一紧，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师父：

“师父，要不弟子和你一同前往？”

“我刚从青云山回来，那距斜云山不远，对沿途之路较为熟悉......”

“你和我去做什么？”

法外和尚眨了眨眼，似乎并没有想到自己所做之事有何不妥。

慧能欲言又止，想要点明，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卖包子咯！又大又香的包子！”

“肉香四溢，油水充足的猪肉包子咯！”

正当慧能百般纠结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早起小贩叫卖包子的声音。

这个时辰，巡捕府的差吏们差不多都要从家中赶来点卯了，那卖肉包子的小贩自然也顺之而来。

每月钱饷俸禄充足的巡捕差吏们，力气大，吃得多，往往都会一口气买下四五个，比起其它地方要好卖的多。

“官人要买......原来是慧能大师，刚才小的没看清，抱歉，抱歉。”

卖包子的小贩见到人影，本来想要上前叫卖的，结果见到是慧能，立刻赔了个不是。

他在这巡捕府门前卖了几年包子，自然知道慧能是僧人，向来不占荤腥。

至于慧能大师边上这名老和尚，虽然眼生，但看起来就佛法精深，肯定也不吃荤腥......

“施主，你这包子几多钱一个？”

正当小贩要退到一边，等待其余巡捕府差吏来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和蔼的问价声。

转头，只见那名看起来就佛法精深的老和尚，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