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街,离着宁荣二府不足五里地。
胡同,一处二进的宅子里面。
树荫下面。
平儿替玖大爷泡了一壶热茶,便侍立在玖大爷的身后。
贾玖端坐树下的桌案前,品着香茗,静侯杨大夫的诊断结果。
此二人,躺藏在菜农的车上,偷偷潜进城可以理解,但他们偏偏是躺藏在送往自己府上的牛车上。
他们,是有意为之,还是就地匆忙之下,盲目选择目标。
这些,贾玖须要了解清楚,才能放心回府。
大概也就一顿饭的功夫,杨大夫满头大汗地从厢房出来。
贾玖从椅子上面起身,迎上前去,温声道:“有劳杨大夫,您辛苦了,平儿,去替杨大夫斟一盏茶水过来。”
跟在身后的平儿‘欸’地应了一声,继而回到树下斟了盅热茶,复而又拿温茶水混合着热茶,这才端了过来。
杨大夫接过平儿递来的温茶,先是道谢一声,待她喝完,这才对伯爷说道:“不辛苦,既是伯爷相请,老身自是应当尽力。”
“伯爷,老身幸不辱命,他们二人眼下已经苏醒,此二人表面上的刀身,看似伤得颇重,然则他们二人的身体素质却是极好。
老身估摸着,观他们二人的体质,以及手里的老茧,当是经年握刀所至,他们倘或不是军人,必是整日处于刀口舔血的武夫。
好教伯爷知晓,他们头部皆是受到过重创,老身也不敢保证,他们将来会不会有什么反复,老身只能尽力。”
贾玖先是蹙眉思忖一下,继而说道:“好的,我明白,劳烦杨大夫了,你暂且在此休息一会,等会,我让人送杨大夫回府。
这里便由我那边的医士,先行照看着他们二人,如是他们二人当中再有什么反复,我便让人过府相请杨大夫。”
说毕,贾玖朝杨大夫客气地点了点头,继而抬脚进了厢房。
厢房里面,从牛车抬回来的二人,此时身上的伤口已被杨大夫处理完毕,他们二人分别躺在炕上,目光现出一分好奇、一分忐忑地望着迈步而进的年轻人。
左边那位四十左右的汉子喉咙滚动了一下,继而咳嗽出声,半响,这才开声道:“想必,你便是西宁伯了罢?”
贾玖星眸一凝,半微着眼眸,淡淡地道:“没想到,你竟然认识我,那我也不需要过多猜测了,说罢,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冒着身死之危亦要进城,你们找本伯所为何事?”
右边的人一听,眼皮忽闪了一下,咳嗽了几下,无声地笑了出来,说道:“我名唤水牛,乃是南郊水牛村的人,他叫水良,是我们村子里面的游医。”
“我们原是郑镇的手下,他本名郑青和,乃神机营出身,在魏王还没有开府建衙的时候,因缘迹会,郑将军便投身在魏王的身边。
承安三十年神京大变,上皇下旨撒并所有亲王府的护军,将军奉魏王密令,带着我们原魏王府护军手足,还有晋王、秦王两座王府的旧部,偷偷潜至神京城郊,以图退路。”
“自从郑将军于紫金山事发之后,便潜回神京,他在弈吟居被西宁伯的手下围捕,身边最后的贴身护卫尽殁城郊,郑将军对此怒火攻心,加上魏王亦是对西宁伯本人颇多怨念,将军便背着魏王,愤而密谋行刺西宁伯。”
说到这里,水牛嘶哑着嗓子,问道:“可否赏一碗水喝喝?”
贾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低声吩咐几句一旁的张三。
张三频频点头,示意记下,等伯爷吩咐完,这才转身出了厢房。
水牛和水良见状,一时不明所以,只能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命运。
不多会,去而复返的张三端了两碗烧沸过的凉水进来,他的一只手心上,还放了一团白净的棉花。
张三将那碗清水放至炕上的几案上面,继而拿了一根筷子,将棉花缠绕在筷子上面,再沾上碗里的清水,这才放至水牛干烈的唇边。
“你与水良二人皆受到重创,眼下不便大量饮水,且先等上一晚上,如是没有出现反复发热的状况,你们的命,大体可以保住了。”贾玖适时出声,替水牛解惑。
水良本就是一位医师,他对西宁伯所说的话,稍一沉吟,便明白其中之因,投向西宁伯的视线,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感激,哑着嗓子说道:“谢过西宁伯。”
水牛听见素来沉默寡言的水良,竟开声相谢,稍一愣神,他便已经想透,西宁伯对他们所说的话,并不是在吓唬他们。
念及此处,他的心底腾升起一丝感激,等喉咙里面的灼热感没有那么强烈之后,复又道来:“最后,郑将军事败,魏王担心西宁伯查出咱们这批人,便准备提前灭口,郑将军已经在十数天前身死。”
“水牛村、清水村、明水村,这三条村子,皆是被人为掘开清明渠淹没,我与水良在洪水中抓住一颗百年大树,这才有幸逃过一命。
最后,我俩躲在那颗树上过了一宿,是日逃出生天之后,才刚上岸,我们俩就被一伙来路不明的人追杀。
我批命反杀了对方几人,才带着水良在暗中寻了十余日,最终才确认,三条村子,只活下来我与水良二人。”
贾玖面无表情,幽深的眸子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问道:“清明渠近年来有被朝廷加固过河堤,如是被人为挖掘,可见,当不会出现那么大的缺口才对。”
“其实不管对方是以何种目的,让清明渠决堤,这数百条人命,我作为朝廷亲封的西宁伯,定然是会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你再仔细好好地想一想,你们有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人手就是出自魏王府?”贾玖说着话的同时,星眸一直紧盯水牛,期望从他的目光中瞧出一丝蛛丝马迹。
水牛神情一怔,当时只顾得与水良逃避追杀,倒是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耳边听见西宁伯后面的那段话,水牛涌起一丝难明的心绪。
默然了片刻,水牛神色一凝,说道:“我想起来了,对,对!是火药,对方是用火药炸开的河堤,当天晚上雷雨交加,我还以为当时是行雷。
现在仔细回想,当是那些人借着打雷的时机,趁机点燃火药,借此来炸开河堤,当时我稳稳听见的沉闷声响,还以为是打雷。”
水牛神色松动了些许,兴奋道:“西宁伯,只要你让人严查一下火药的走向,定是能够查清这幕后之人。”
贾玖凝神,定睛望向水牛,诧异道:“难道那些人不是魏王府的人?你先前不是说,是魏王要灭了你们的口。”
说到这里,贾玖目光幽深了些许,直言问道:“是不是你们手里,有着魏王府的把柄,才会遭来横祸。”
“袭杀将军的人手,我可以确定,是魏王府血影的人,但是我们上岸后,袭杀我与水良的人,还有抢了郑将军交予我东西的那批人,他们,绝对不是魏王府的人。”水牛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贾玖面色不变,声音略微清冷道:“你如何断定,袭杀你们的人,并不是出自魏王府?”
说真的。
如是水牛他们能够拿出,证明当晚袭击、掘开河堤的人正是出自魏王府,贾玖定然会将这这件事拿至朝堂上面,弹劾魏王。
如是皇室要保他,贾玖相信,除了自己,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位铮铮朝臣,替那数百条人命,讨回一个公道。
“莪如此肯定,是因为魏王府那些血影,他们的武功招数,杀人手段,多是我们这些人调教出来的,那日袭击我与水良的人,所用的招式,并不是我们教授魏王府那批血影的招式。”
“血影?这便就是魏王府豢养的死士组织名称?他们一共有多少人?”贾玖定睛望向水牛。
水牛躺在炕上点了点头,说道:“一开始只有二三十人,皆是魏王府派人从边军那里收养过来的孤儿,在废太子事发之前,人数不到两百人,现在,具体的人数我也不知道。”
“我和水良于两日前拂晓,在神京城郊码头准备搭船南下,寻找原晋王府旧部米更的时候,又遭遇了那伙蒙面人的袭杀。
从他们的武功招式来看,我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同一批人,也是在那天,我才瞧清他们的击杀路数,与当初的皇城司密探,是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里,水牛迎向贾玖直视自己的目光,说道:“水良的祖父,当年便是太医院的一名太医,他祖父所负责的,便是皇城司这一块。”
贾玖闻言,凝眸望向另一旁的水良。
“不错,我祖父生前留下来的一本手抄本,上面完整地记录着,是我的祖父教会了皇城司密卫,人体最易受伤的部位及穴道,这些厉害杀招,大多是出自我爷爷所教授的。”
水牛在水良说话的时候,一直凝神回想,这时接过话头说道:“西宁伯,还有一点,以火药行事,这也让我想到了一卷案宗。”
“乾武最后一年,皇城司不知因何原由,几位档头发生内讧,先是在神京城大开杀戒,继而皇城司所有的精锐,一宿之间,尽皆葬身于一场惊天爆炸当中。”
贾玖的目光闪了闪,转过头吩咐李四道:“你去车马行把董老大他们请过来。”
说着,贾玖示意李四俯耳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李四点头记下,转身大步出了厢房。
自李四出去之后,贾玖便端坐在椅子上面闭目养起神来。
约摸过了半個时辰左右,院子外面响起一片沉重的脚步声响。
不多会,李四、徐定、叶修、还有一位年龄在七十岁上下的老者,迈步来到厢房。
“见过小主。”徐定带着叶修和那位老者,恭敬地朝着贾玖见礼。
贾玖点了点头,扬手指着炕上的水牛和水良说道:“你们仔细瞧一瞧,他们二人身上的伤口,出自的武功招数是否眼熟?”
徐定点了点头,向着炕上的两位伤者扫了一眼,过后,他的神色闪了闪,说道:“小主,此二人的刀伤伤口偏细,入肉不深,但却是招招狠辣,确是以前皇城司的普遍杀人功法。”
说着话的同时,徐定抽出腰间的佩刀,以不同于一般的手法,一刀斜劈在厢房的木质墙壁上面,而后快速收刀,侍立在贾玖的身后,说道:“小主,你看。”
贾玖目光露出一丝异色,适才徐定出刀、劈、收,一气呵成,快若闪电,如是他自己被徐定当面这一偷袭,他自信,自己绝对不能在他的刀下逃命。
凝眸望去,贾玖果真是从刀口上面看到,入木三分的刀口同水牛、水良二人身上所受到的刀伤,基本一致,只不过,木头和肉体,总是会有一丝出入差距。
“小主,这种劈砍之法,乃以前皇城司独创,是出自太医院的一位太医手中,不过,最终确定,尚还需要让梁大夫亲自察看一下这二人的伤口,才好定论。”
徐定说完,那位年七十的梁大夫朝贾玖再一拱手,而后迈步来到炕前,仔细地察看起水牛和水良的伤口。
不大一会,梁大夫转过身子,朝贾玖一拱手,以确定的语气说道:“东家,此二人,确是被梅花卫所伤无疑,我在车马行医治过无数被梅花卫伤到的人手,对这种刀伤、招式再熟悉不过。”
“辛苦梁大夫了,是了,梁大夫,当年在太医院,可有一位姓水的太医,他当年是专门替皇城司治伤的太医。”
这时,水良开声插着话头,说道:“我实姓沐,祖父沐易,乾武十年被选进太医局坐班医士,你们可以查实一下,当年太医局以及皇城司的案牍。”
“咦,你是他的孙子?”刚退回至贾玖身边的梁大夫,将诧异地目光落在沐良的身上。
“也问这位大夫,您认识家祖?”沐良神色激动。
“认识,老夫乃当年太医局院判,沐易便是老夫指派至皇城司坐班的。”梁大夫淡淡地说完,而后躬着身子在贾玖后面,不再说话。
耳边闻听梁大夫的话,贾玖对于水牛他们二人所说的话,信了六成。
沉思一会的贾玖转身朝徐定吩咐道:“他们二人,我便交给你了,袭击他们的那伙人,抢去一本疑似账册的东西,我需要它,明白了吗?”
“明白!”徐定抱拳恭声回答道。
贾玖点了点头,继而起身,带着众人迈步出了院子里面。
驻足,贾玖将早前与水牛的对话,和徐定他们简单复述了一遍。
“呵呵,养死士?看来这魏王也不太老实。”叶修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徐定抱拳道:“小主,需要我加派人手,密切注意魏王府吗?”
贾玖摆手道:“无须,有路狄他们就行,你眼下首要的事情,就是查清郑青和交给水牛的那个密封油布,里面到底是什么?竟会遭来重华宫梅花卫的觊觎!”
叶修目光闪烁不定,微一思索,便沉吟说道:“小主,如此看来,福伯的猜测,还有顾虑并没有错,重华宫里的那位,果真是在装昏欺瞒天下人,看来,咱们须要早作准备才行。”
贾玖不及他想,敛容整色朝叶修问道:“叶修,于忠和周成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小主,于忠800人的火器手,这半月来,过半人数已经上手,虽说准头没有军弩使用的那般高,但假以时日,让这800余人成为真正的火器高手,当不在话下。”
“至于周成那边,这半月来,戴权陆续给兵马司拨付了5000支火器,周成挑选陈述的5000人,充入了兵马司,这5000人,危急关头,可以顶事。”
说到这里,叶修脸色现出一丝自信,笑吟吟地道:“小主,税警总队9000余人,如是发生突发情况,咱们可以将这9000人,三个昼夜,直接换上咱们车马行的人手。”
贾玖目光闪烁了一下,微笑道:“徐定,你回去告诉陈述,让他明日过府寻我一趟,大明宫的那位,已经下旨让我暂领四武营都指挥使一职,我可以安排他们,直接进入京营。”